宝玉先读了湘云的,贾母只笑道:“倒是很好,那柳絮也无非就是这样罢了。”
又听探春的,只有半首,众人听了,又笑她刚才却着急,这会子却做了一半。偏宝玉此时又来了兴致,给探春续上,凤姐儿便笑道:“眼见着你们是哥哥妹妹了,做个诗词也这样。”
众人又笑一会子,宝玉便读黛玉的《唐多令》。贾母听了,未免伤感,但想黛玉从小失去了父母,心中凄苦亦是正常。便暗暗的点头,又笑道:“这孩子,到底是过于纤巧些,也太伤感了。快再听听宝丫头的。”
于是宝玉又将宝钗的《临江仙》,黛玉读后,别人还犹可,唯有王夫人呢不住的点头,心想,也只有宝丫头,做这样的吉利话,正好应得宝玉将来平步青云,于是心里更加喜欢宝钗。
黛玉察言观色,心中暗笑:“那柳絮生性就是无根的东西,有道是跌重势必要登高,凭你怎样上青云,也终究免不了‘随流水’‘委芳尘’罢了。这会子还做梦呢。”
李纨心中亦同黛玉所想,但因王夫人在侧,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得在一边附和着,说到底是宝姑娘,这柳絮翻得倒好,越发的上进了。
众人听了,都一笑了之。唯有宝玉,还拿着那稿子细细的品评,看来看去,依旧觉得黛玉的好,待要驳回李纨,但众人此时已经离席的离席,说笑的说笑,都散了一半儿了。于是只得将黛玉的稿子暗暗藏起,也跟丫头们说笑去了。
晚间黛玉告辞之时,便带着鹦哥儿走了。回到家里,雪雁便找出两套新衣裳来,给鹦哥儿沐浴更衣,另梳妆了,来给黛玉请安。
此时黛玉刚吃过参汤,正在同文墨轩说话,却见鹦哥儿一身浅紫茧绸衣衫慢慢的走过来,低眉顺眼在跟前行万福之礼请安。便笑道:“这一身衣裳,才显出这好模样来,没的穿那一身青衣裳做什么。如今来了这里,再不比那边那样拘谨,有什么事,或者要什么东西,只管跟王嬷嬷说。”
鹦哥儿便赶紧答应着。
黛玉又道:“到底也要改个名字,才不枉跟我。也罢,她们两个一个雪雁,一个雪鹭,你就是紫鹃吧。也对得起你这一身紫衣裳。”
紫鹃忙又行礼谢了黛玉赐名。黛玉便含笑叫她下去休息,这几天只在家里熟悉各处的房舍,闲散几日,五日后来身边伺候,掌管簪环首饰,分担一下雪雁的事情。
文墨轩便笑看着黛玉道:“妹妹越发的能干了,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到了妹妹这里一调理,越发的出息了。”
“我不过是看她在那府上受气罢了,也是为我才那样,我却不能不管,十万两银子,我只要这一个丫头,她们烧高香去吧。”黛玉冷冷一笑,想起贾母那一份神情就来气,竟然说,‘莫说两个丫头,再贵重的东西,玉儿说要,也不值什么’,拿着好好地人说成东西,也太不把下人放在眼里了。
文墨轩又劝了会子,又说了些外边的新鲜事。见黛玉很劳乏了,便催她去歇息。黛玉也不客气,便跟文墨轩告辞,往后面自己的屋子去了。
再过几日就是端午节,因天气热了,黛玉怕暑气,家人来问怎么过节时,黛玉原说只叫家人略备了些酒菜,让管家陪着文墨轩吃酒,而自己也不过跟平日一样罢偏偏却清净不得。初三这日,刚用过了午饭,家人进来回道:“北静王太妃打发人送了东西来。”
黛玉便眉头一皱,北静王家原与林家也算是世交,只是老王爷去世多年,而如今的北静王虽然对父亲极仰慕,但终究只是一面之缘,更谈不上什么交情,况且如今父亲没了,他们更没有什么道理再送东西来。却不知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王嬷嬷去接来了,赏来人十两银子,只说我身上不好,不能见了。”黛玉歪在凉榻上,说完之后又将书举到眼前。
王嬷嬷答应着出去,不多时便带着丫头回来,把东西一一给黛玉看。
黛玉并不抬头,只问道:“都有什么?”
“回姑娘话,一张白玉簟,并有枕席,是蓝田暖玉的。还有一对景德镇的青花缠枝芙蓉美人瓶,一对小青玉麒麟镇纸,泰山墨玉宝砚一方,南洋金珠手串一对,并一对相配的耳钉,和一个银累丝镶金珠的戒指。”
“恩,叫人存到库房吧。”
“姑娘,如今天热了,这白玉簟和枕席倒可以用一用,况且是暖玉的,和姑娘的身子也对。”王嬷嬷因想着黛玉素来怕寒,但也受不了暑气。这北方的气候反差很大,夏天燥热难当,黛玉恐怕难以忍受。
“恩,就依妈妈,回头打点几样像样的东西,也给北静王府送去吧。”黛玉在凉塌上翻了个身,伸了伸酸麻的左腿。紫鹃便忙过来,拿着美人锤给她轻轻的捶打着。
“姑娘,连北静王府都送了东西来,只怕冯家河梅家亦有东西过来,咱们还是提前把回礼都预备下吧,省的到时候又忙乱。”
黛玉点点头,翻了一页书,轻声道:“凭妈妈去打点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件件都回我。”
“是了。”王妈妈便答应着,下去叫人准备。
果然到了明天,冯太太和梅太太都叫人送了东西来。黛玉又在前面正房里陪来人说了几句客气话,又打了赏钱。
而北静王水溶,则带着一个他们府上常用的太医过来,说是听下人回去说姑娘身上不好,特意来给姑娘诊脉。
黛玉心中更加不解,但人已经来了,又不好拒之门外,若是北静王得了皇上什么话而来,那样的话倒是又要惹祸上身,想想也无法,只得叫人放下帘子,请了那太医进来,诊了脉。王嬷嬷便陪着去外边吃茶。
“华太医,姑娘这病,你瞧着怎么样?”北静王水溶却一心挂念黛玉的身体,坐在外边的厅里,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幸好文墨轩出去了,不然二人有的一拼。
“回王爷的话,姑娘原生来体弱,不过这几年调养的还好,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如今天气炎热,肝火虚旺,恐怕也是这几日劳神的缘故,应该用冰糖燕窝粥来调养,每日两钱上等燕窝,熬了粥,早晚各一次,只怕这咳嗽便可以除根了。”华太医祖上世代行医,如今是皇上御用的太医,北静王太妃这些日子也常请他诊脉。如今是北静王三求四请的,若不是他原来受过北静老王爷的恩,又跟林如海有过几面之缘,对那狂书生的早逝深感遗憾,才懒得跟水溶混在一起,跑来给黛玉诊脉。
“好,果然灵验,小王必有重谢。”北静王便感激的一抱拳,对着华太医说道。
“呵呵,王爷知道,小人从不稀罕那些黄白浊物,便是万岁爷跟前,也是这个话,却不知王爷有何重谢?”华太医一边微笑着,捻着山羊胡子,看着北静王水溶,却把水溶给问住了。
“妈妈,将咱们收着的那一只千年雪莲拿来,送给华太医吧。”黛玉在里间,听见了外边的话,便对王嬷嬷说道。
黛玉早就听林慎说起过华太医,说这个太医如今是太医院里唯一干净的一个人,他从不多收诊金,从不为了什么而妄开药方,便是皇上那样多疑,对他的医德也十分的信任。黛玉知道,对这样的人,更要有宝刀送英雄的意思。
果不其然,华太医听了这话,眼睛一亮,立刻一副震惊的神色。
王嬷嬷听了黛玉的话,便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果然捧着一个盒子,盒子很普通,不过是花梨木做的,也没什么繁琐的图案,更没什么珠宝镶嵌。王嬷嬷便将它放在桌子上,说道:“请华太医验看。”
华太医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但见里面有一朵碗口大的花已经干瘪了很久,失了往日的鲜艳色泽,但依然有着浓浓的异香慢慢的飘出来,让人心中一颤。那种香气带着灵气,飘渺虚无而又浓烈异常。
“好东西!”华太医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那种艳羡的,惊异的目光,好似一个乞丐看到了热腾腾的馒头一般,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抱在怀里,占为己有。
“哈哈,你这个老人家,林姑娘说送你了,你还这种目光!小心口水留下来了!”水溶在边上,一边笑道。让华太医这样的,如今可只有黛玉一人。
“哎!知我心者,唯有林姑娘了。”华太医曾经无视皇上的赏赐,那些金银珠宝,转手就给了别人。更别说王公大臣家的东西了,可偏偏他医术高超,连皇上在内,也不敢得罪他,毕竟谁都会生病,越富贵有权势的人越怕死。
“好了,华太医,咱们叨扰了很久了,你开个方子,咱们就走吧。”水溶心知黛玉喜欢清静,怕坐的久了黛玉嫌弃,便催着华太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