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两人是被拜年的短信吵醒的。按千年习俗,拜年是在大年初一给人祝福,但人们争相表达自己的友好,将拜年从大年初一提早到年三十晚上,继而提早到年三十早上来。许多一年不见一回、平日没什么由头联络的泛泛之交,就等着过年发短信拜年来维系感情。只有熟悉如周信等,才可省下两毛短信钱。贺年短信是相互的,去年你发我回,今年我发你回。罗永浩回复了几条短信,然后挨个儿给人发短信贺年。雷蕾社交更广阔,回复短信回得直喊手疼。
罗永浩把王绮雯排到了最后,从收到的短信中,挑了条看起来最通用、最不着感情色彩的转发给王绮雯:“春风洋溢你,家人关心你,爱情滋润你,朋友忠于你,我这儿祝福你,幸运之星永远照着你。衷心祝福你:新春快乐!”
短信发送过去半分钟,罗永浩接到了王绮雯打来的电话。互致新年好后,王绮雯说,祝你心想事成,万事如意。罗永浩致谢。
“是跟雷蕾回家了吗?”
“是啊。”
“你家里一定很喜欢吧?”
“还行。”
“恭喜你啊!”
“谢谢。”
“那我就先挂了。”
挂了电话,罗永浩心中隐约感到不安。当着雷蕾的面,跟与自己有暧昧的女人通电话,貌似有“不忠”、“挑衅”之嫌。
雷蕾随口问了句:“谁啊,还打电话。”
罗永浩答:“以前单位一个同事。”
“女的吧?”
“是啊。”
“漂亮吗?”
“一般吧,比你那是差远了。”
罗永浩过来抱住雷蕾,动手动脚,学足了电视电影里的坏人。“美女,咱们来亲热亲热。”雷蕾没有反抗没有挣扎,只是轻轻说了句:“你干吗啊?是不是心里有鬼,想转移我注意力?”
罗永浩被拆穿把戏,脸微微而热,说:“哪有?”
雷蕾说:“瞧你那做贼心虚的样,没出息!好了,放心吧,我不问了。”
罗永浩不可能没有女性朋友,与异性交往只要相熟一点,不可能没有点暧昧。如果非要深究,那他们的关系肯定是“不正常的”。雷蕾常年一个人在外闯荡,这些道理是懂的,不会像个泼妇一样去寻根究底——那不是跟男人过不去,而是跟自己过不去,自找苦吃。
过了一会儿,雷蕾也接到了电话,跟对方互致拜年贺词,随便聊了会儿。完了告诉罗永浩,是她市场部的一个小姑娘,为人热情,擅长交际。罗永浩说,那就是巴结你了?雷蕾应道,什么巴结不巴结的,话别说那么难听。然后雷蕾主动给人拨打电话拜年:“李总,新年好……”“老师,新年好……”
大年初一下午,两人待在家里,哪儿都没去,养好精神以便明天赶路去雷蕾家。晚上罗永浩被父母叫了去。他们觉得此事重大,叮嘱儿子明天见未来岳父岳母要注意什么。譬如,要穿得大方得体,说话要注重礼貌等。他们重点说一件事情:“你准备给他爸妈多少钱?”
罗永浩觉得给岳父岳母钱求婚是农村做派,对父母不懂装懂地插手此事颇觉不耐烦,答道:“爸,妈,雷蕾家是城里的,嫁女儿是不收彩礼钱的。”
父亲明显听到他语气的不耐烦,语气稍重说道:“收不收是人家的习惯,给不给是你的诚意。不管最后人家要不要,你都要给。给得越多越好。你给得越多,人家爹妈就越觉得你有本事,会挣钱,放心把女儿交给你。”
“爸,我知道怎么做的。”
“你不知道!爸妈嫁女儿的心思,你还不懂!我让你给岳父岳母钱,不是说他们贪财。就好像美娟家,我们给了她爸妈很多钱,最后他们又把钱都给了美娟做私房钱,自己一分钱没要。你就听爸的,到时候多给人家点钱!”
罗永浩被教育一通,回了房,手里拿着父母帮他准备的一万元现金。雷蕾问起,罗永浩如实相告,然后问雷蕾该给她父母多少钱合适。雷蕾答,行了,别那么老土了,我家里又不是卖女儿,你给钱那不是寒碜人吗?
雷蕾曾跟他说过,她母亲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小镇上当“干部”,在唯体制论的当时勇气非常地看上了一个体制外的小商人,那便是她的父亲。他们是自由恋爱结婚的,是追求爱情的,嫁女儿又怎么会收彩礼钱呢?
次日早两人起程,罗永浩父母来送,对这个即将到手的儿媳妇极尽礼数。汽车行驶了几小时,来到雷蕾家所在的县城,进了县府大院,来到雷蕾家。
“爸爸,妈妈,这是我朋友罗永浩。这是我爸爸、妈妈。”
“伯父,伯母,你们好!”
“快请坐!”
雷蕾的父母给罗永浩的第一个感觉,是三分慈祥七分精明。据雷蕾说,她母亲在这里奋斗了几十年,最后从县妇联主席的位置上退休。她父亲则在她几岁时到达人生的辉煌顶峰,拥有几百万元,相当于今日的过亿资产。后投资不慎,亏得血本无归,又从一间小商店开始打拼,现在拥有一家公司和几家连锁店。他们虽然没有大成就,但为官为商几十年,精明总是不缺的。这种印象也印证了罗永浩向来赞同的“家庭熏陶论”。雷蕾父母是官与商,遗传给了她适合从事官商两途的性格,潜移默化地教给了她许多道理,令她可以年纪轻轻就做到一家大企业的市场部副总经理,掌管每年巨额广告投放经费。
罗永浩呈上诸般礼物,雷蕾在一旁帮腔:“这是用来治风湿的,永浩听说你腿关节不太好,专门给你买的”,“这种口服液帮助睡眠的,现在卖得可火了”……
如绝大多数岳父母见姑爷,雷蕾的父母问起了罗永浩的家庭情况。很快知道罗永浩家在农村,有父母,有弟弟等,又问起了罗永浩的自身情况——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你们单位怎么样?
你主要负责什么?
收入还不错吧?
罗永浩如实交代。他的履历不算失败,但绝算不上成功。与雷蕾在大公司任高管,年薪三十万比,那是远配不上了。雷父带着点不满的神色问:“小罗,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这是未来岳父母在考量自己的前途。若说“前途”,那便是他那还没办起来的广告公司了。虽然八字还没一撇,说来有欺人成分,但如不说,雷蕾父母更会觉得他没用,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于是罗永浩横下心来:“我准备过些日子跟同学搞一个广告公司。”
“是准备做创意,做制作还是做媒介?”
“我们的计划,第一步主要是做户外广告牌代理,等以后做好了再往其他方面发展。”
“有资源吗?”
“有。我们一个大学同学在一家大国企的市场部,管广告投放的,跟雷蕾现在的工作很接近。”
“你这个同学现在是什么职务?”
“嗯……市场部专员。”
“就是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办事员,并没有决策的权力了?”
“他虽然只是个办事员,但他跟上头的关系很不错的,拿下一部分投放业务应该不成问题。”
“那你跟他上头的领导接触过吗?”
“还没有。现在我们还处在筹划阶段,可能过一两个月才会深入接触。”
“哦。”罗父说,“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啊!”
简单几句问答,雷父已经知道罗永浩要做的生意做成的把握不大,即便做成也赚得不多,更添失望。罗永浩知道“岳父”失望,却也无计可施。
雷母问:“蕾蕾说你们准备结婚,是吗?”
“我跟雷蕾有这个打算。所以今天我来,是想征求伯父伯母的同意。”
“买房子了吗?”
“还没有。”
“那准备什么时候买呢?”
“恐怕得过些日子。现在那儿的房价涨得厉害,随便一个高层塔楼都要两万块钱一平方米。我想先集中精力把我们的广告公司办起来,先搞好事业再来买房。”
“没房子怎么结婚哦?”
雷母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罗永浩惭愧不已。雷母是政府官员,自与一般的普通妇女不同,不会数落罗永浩没钱买房还想娶她女儿。她转而对丈夫说,你在某酒店订个今晚的位置,然后对罗永浩和雷蕾说:“小罗今天晚上准备住哪儿?还没找好地方吧?蕾蕾,待会儿带小罗去南风宾馆订个房间,那儿的环境比较好!”
不给住家里便算了,连家里的饭菜都不给吃一口?
雷蕾对母亲的安排很不赞同,说:“妈,要不我们在家吃吧,我跟永浩去买点菜回来,我们自己做。”雷母笑答:“自己做的不好吃!小罗远来是客,我们当然得出去吃点好的。”“妈!”雷蕾继续争取。雷母不理会她,问丈夫酒店订好没有。雷蕾无计,带着一肚子的怨气领罗永浩出了门,来到当地最高档的南风宾馆订了房间。
雷蕾说:“我们买房子吧。”
“可是我们没钱。”
“现在我手头上有二十五万,你有五万,够房子的首付了,按揭我们以后慢慢还吧。咱俩一年税后也有二十多万收入,最多十年咱们就可以还清。”
罗永浩对即将的创业抱有很大期待,认为这是改变他命运的重大机会,存的几万元是要用来做启动资金的。但见雷蕾一脸期待,说道:“好,我们回去就买房,买了房我们就结婚!”
结婚是要有房子的,没有房子,雷蕾的母亲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为了雷蕾结婚的心愿,罗永浩是将前途压上了。
“你真好!”
两人在客房里待了一会儿,去饭店吃饭。作为招待女儿的朋友,雷蕾父母点了好大的一桌菜,色香味俱全。饭菜虽好,但总归缺少家的温馨,罗永浩吃得并不自在,时刻担心着雷蕾父母会问他什么刁钻的问题。但雷蕾父母只是表情不冷不热,跟他说点不咸不淡的话题,像是招待普通客人。
雷蕾找准时机,说:“爸,妈,我跟永浩商量过了,回去我们就买房,买了房我们就结婚!”
雷母应道:“现在房价那么高,你们买房子经济上有困难吗?”
雷蕾答:“没问题的。我们两个人的存款加起来有三十万元,够首付了,还贷也不成问题。”
雷母对女儿帮着“外人”说话,似有点不满,便对罗永浩说:“在这三十万存款里边,有多少是你的?”
罗永浩答:“五六万吧。”
雷母又问:“五六万就买房,压力太大了吧?”
雷母的意思很清楚:买房子是你的事情,你自己不能独立买房,就没资格娶我女儿。罗永浩无言以对,只得闷头吃了好大一块肉,喝了好大一口酒。
雷父也说道:“是啊,压力太大了,年纪轻轻的就背一百万的债,生活还能有什么质量?我看买房子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小罗你不是准备创业吗?我建议你就先别考虑结婚了,集中精力去创业,要是创业成功了,那买房子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是吧。男人嘛,应该以事业为重,事业搞不好,哪有心思来搞家庭,小罗你说是不是?现在大城市里的年轻人,尤其是男人,很多都是三十多岁才结婚的,不用那么着急。你们结婚的事情,我看可以缓一缓!”
所谓“缓一缓”,不是过段日子再结婚,而是过段日子再看看结不结。罗永浩明白雷蕾父亲的意思——你创业去,如能挣着大钱便结婚;如挣不了钱,那便分手,落个干净。于是应道:“我觉得伯父说得对,我们年轻人应该先考虑事业。我们的项目马上就要上了,多多少少需要一些启动资金,这时候如果谈结婚,那创业的计划可能就搁浅了……”
雷蕾听得罗永浩没有抗争,反而承诺缓结婚,急得在桌子底下踢他一下。罗永浩何尝不想坚持说要结婚,但这社会是要讲实力的,所谓“坚持”不过是死皮赖脸,不仅没有用,还会显得自己很无能。于是往下说道:“也许,人一生中的机会不会太多,错过了就后悔了,我更应该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如果事业成功,以后才能更好地保证雷蕾的幸福。”
父亲见罗永浩就范,说道:“在大城市想创业没那么简单,就算是空手套白狼搞皮包公司,需要的启动资金也不会少。你如果在资金上有什么困难,伯父是可以帮帮你的。”
罗永浩应道:“谢谢伯父。资金的问题我们自己可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