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为谁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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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父母(2)

一顿饭吃完,雷蕾父母的意见也毕露无遗地展现了出来。雷母的意思是,你没钱没房没事业,连收入都不如我女儿高,不够资格娶我女儿。雷父的意思是,给你个机会,创业成功再来娶我女儿。

饭后雷母让丈夫开车送罗永浩回宾馆,自己与女儿回家。车上雷蕾说:“妈,我真的想跟永浩结婚。”

“不行!”雷母对女儿的哀求并不动情,“妈妈不同意你们结婚,这也是为你的幸福着想。”

“妈,我今年二十九岁了,再不嫁就来不及了。要是为了我幸福,你和爸爸就应该同意我们。”

“连房子都没有,谈什么幸福啊?”

“幸福跟房子有什么关系?就算有,我们也买得起!我们加起来一年有近三十万的收入,无论到哪儿都是高收入阶层,你还怕我们会吃苦吗?”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出她心底里的话来:“妈反对你们结婚,不是怕你们没钱吃饭饿着,是怕你们两个人不合适。婚姻要稳定,男人就要比女人强。女人,一定要找个比自己强的!现在你都年薪三十万了,他才六万,你说他怎么配得上你?”

雷蕾应道:“妈,其实他能力还行。我现在收入比他高,只能说我运气比他好。这几年,我们公司以100%以上的速度增长,人员扩张快,升职的机会就多。要是他进了我们公司,升得肯定比我快。”

母亲应道:“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不管你怎么说,他都是无能。你想想他都二十九岁了,如果有能力也该显示出来了。知道吗,你爸爸二十九岁的时候,已经挣到一百万了,那时候全县加起来都没几个百万富翁。”

雷蕾证明不了罗永浩是个有能力、值得爱的人,决定转换话题,说道:“妈,我不想跟你争论他是不是有能力。我只想说,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

“可他根本就不值得你爱。”

“妈,你不就是觉得他收入没我高吗?我不在乎的。”

“我在乎!”

母亲是用相当平静的语气说这话的,听似友好,实则不容置疑。雷蕾最讨厌、最害怕的就是母亲的这种语气。这么多年来,雷蕾喜欢父亲,不喜欢母亲,就因为她父亲是生意人,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讨价还价;母亲是政府官员,讲的是威严,讲的是令行禁止,决议一旦作下,再无讨论余地。

既然没有讨论余地,那便只有执行,或者反抗。汽车开到家门口,雷蕾扶母亲下车送进屋里,说:“妈,我出去了,今晚我要去宾馆陪他!”

女儿竟然不待在家里侍奉父母,而要跑出去住宾馆!雷母感到一阵心疼,继而感到一阵自豪:“真是我的女儿!像足了我,强硬,偏执!”三十年前,作为国家干部的她,看上了一个搞“投机倒把”的小商人,不顾家人的劝阻,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要知道,三十年前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代商人,大多是生活中的失败者。

雷母默默地看着女儿走出家门。她知道,只要自己不答应他们的婚事,无论如何劝阻,女儿总是要去的。她曾经见识过女儿那来得比她还要强烈的强硬与偏执。七年前,雷蕾大学毕业,她用关系为女儿谋得县财政局的一个位置,把女儿弄了回来。雷蕾是出于孝心回来的,却割舍不了对罗永浩的思念,最后终于与母亲翻脸,义无反顾地抛弃了县财政局的职位,回到罗永浩身边。她是离家出走的,留下一张字条说:“我要捍卫我的爱情。”

雷蕾深情凝望母亲,缓缓关上了门,驾车来到宾馆。罗永浩问:“你怎么来了?”雷蕾答:“我觉得我应该来。”罗永浩又问:“你爸妈让你来吗?”雷蕾答:“就算他们不让,我也要来。我是我自己的!”罗永浩担忧地说道:“这样会把你们的关系搞坏的,以后就不好说话了。”雷蕾答:“还能坏到哪里去?反正他们也不同意我们结婚,不如干脆就任性一点,没准我这一闹他们就让步了呢?”罗永浩说:“你还是回去吧,别闹得太僵了,结婚的事我们可以慢慢争取。”雷蕾安慰他说:“好了,别担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次日上午雷蕾独自回了家,露了一手她的厨艺,讨父母欢心。她当然明白母亲作出的决定难以更改,但也寄望能够有奇迹发生。饭后母亲把她带进书房,说:“昨晚上我跟你爸爸商量了半宿,我们都觉得你不应该跟小罗结婚!”

雷蕾平心静气地回应道:“妈,我的路是我自己走的,我希望你们能够尊重我的选择。”

母亲也平心静气地说:“路当然是你自己走的,可是你要明白,他并不值得你爱!无论是说身高、说相貌、说能力、说收入,哪个方面他都配不上你!”

在今天看来,罗永浩当然是配不上雷蕾的。但在当初他们恋爱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相配的。那是雷蕾生命里最自卑的时刻,自卑得甚至失去了打扮的动力。一切只因为她脸上的青春痘。否则像她这样爹是商妈是官、出身算挺优越的女孩子,是很少会跟农村孩子谈恋爱的。罗永浩出身差了点,但人还是不错的,雷蕾对能交到这样的男朋友感到很满足。很多人的爱情观是被小说、电视、歌曲等文艺作品影响的,雷蕾同样是。“既然爱了,就无怨无悔。再多的苦,我也愿意背”,张信哲《爱如潮水》里的两句歌词奠定了她对爱情的态度——既然爱了,就永不回头去计较是否应该相爱;既然爱了,就要尽一切努力捍卫爱情。

为着这种爱情观,她永远也不会嫌弃罗永浩。她憎恶分手、离婚等行为,甚至在看那些中年夫妻婚姻题材的电视剧时,会愤怒得脑充血直欲晕倒——那些电视剧里几乎无一例外地让男主角人到中年、半截身体入了黄土竟然还“探寻爱的真谛”。在她看来,那是对人间真情赤裸裸的挑衅。其具体文艺手法,是安排一个中年怒妇,然后让中年男人“大义凛然”地向妻子挑衅:“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我已经不爱你了!”然后打着爱情的旗号,堂而皇之地跟年轻貌美的女二号行狗男女之实……每当看到这样的电视剧,雷蕾都会气愤地想:如果你觉得她是泼妇,那你就不要跟她结婚!既然你们已经结婚,你就没有任何理由出轨!如果她从淑女变成泼妇,那也是因为你少给了她爱的滋润造成的,你有什么资格嫌弃她?

为着这种爱情观,她与母亲翻脸,离家出走,与母亲冷战了几年。然而,离开父母的呵护后,她不得不面对生存的问题。她为了爱情回到了罗永浩的身边,却又因为生存的压力驻外几年,与罗永浩分隔千里。她卖力地工作,只为了尽快提升工作能力,让自己随时辞职后回到那座大都市里,能够轻松找到一份收入不低的工作,捍卫她与罗永浩的爱情。

为着这种爱情观,雷蕾不假思索地回答:“妈,他值不值得我爱已经不重要了。问题是,我们已经好了这么多年,该结婚了。”

“雷蕾,你是不是怕年纪大了嫁不出去?”母亲按自己的理解劝说道,“其实你不用太担心的,你才二十九岁,按现在的人来说一点都不老。就以你这样的条件,你能找着比他强一百倍的!”

“妈,我现在是要结婚,有感情就行,跟有没有能力、强不强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了,罗永浩他现在也做到了主管,带着一个小团队,也能拿到五千块钱的收入,放在哪儿也不算太丢人吧?”

“可是婚姻要稳定,要幸福,男人一定要比女人强。你别说这句话没有逻辑,事实上就是这样的。他跟你比起来差太远了,你们结合在一起,以后肯定是要出问题的。还是趁早断了吧,要是等过几年你们再闹出矛盾来,那就太晚了。妈不希望你后悔!”

话题回到昨晚上的“男人要比女人强”上。雷蕾无法证明罗永浩是一个能力很强的男人,当然也无法说服母亲,感到无奈与心疼。

“妈,这是你的最终决定吗?”

“是的!”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和他结婚的。这也是我的最终决定!”

雷母是官员,雷蕾是大公司的高管,都见过场面,都懂得控制情绪。尽管话不投机,但没有争吵,没有咆哮,平静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母亲对雷蕾的任性没有呵斥,她知道呵斥是没有用的,只会把好不容易修好的关系搞僵。她只盼望女儿能够早日醒悟。

晚饭还是雷蕾做的。饭后洗了碗筷,收拾好厨房,雷蕾来对父母亲说:“爸,妈,明天我就走了,以后你们要多保重。”

晚上雷蕾睡在家里,特意没有插上房门,像小时候那样。睡梦里隐约感到有人坐在她身边,她知道,那是爱她的母亲。

次日一早,雷蕾留下一张字条就离开了家。她既然不听父母劝阻,便不愿意告别,那样只会增加冲突,徒增双方烦恼。她来到宾馆,罗永浩问:“谈得怎么样?”雷蕾答:“爸妈还是不同意我们的事。”罗永浩问:“那你准备怎么办?”雷蕾答:“我们回去吧。”办理了退房手续,两人踏上征程。罗永浩问:“我们要不要去跟你爸妈告个别?”雷蕾答:“算了吧。”罗永浩心中颇感不安,隐隐有拐人女儿的罪恶感。谁都希望获得一场得到家长祝福的婚姻。

又是十小时的路途,两人困累得不行,回到家倒头便睡。

雷蕾一觉睡醒,发现罗永浩不见了,桌上留一张字条:“宝贝,我出去买早餐了。”雷蕾温馨一笑。她穿好睡袍起来,望着窗外,试图见罗永浩提着早餐回家的身影,未果。想起母亲的阻挠,心中突然有所触动,拿起圆珠笔在便笺本上写了几个字:“我们的婚恋有多难”。然后在一旁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接着她写下两个字:房子。为了获得世俗的认可——譬如父母的同意,为了让养儿育女的家庭生活有所保障,买个九十平方米的小房子是必需,按两万元的价格算,得挣出一百八十万来。

接着她又写下两个字:他家。两千年的封建习俗下,农村人把儿子娶媳妇生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雷蕾心想,若是拖着结不了婚,他会不会因为父母的压力与我分手,另找个能跟他领证生孩子的女孩子?

沉思一会儿,又写下“自卑”——现在我收入比他高太多了,男人活个面子,他会不会因为自卑,没了与我在一起的勇气?

接着她写了“职业风险”,担心罗永浩这回创业失败不算,还欠下一屁股债,没脸见自己。写了“沟通”,她总觉得这回回来后两人存了隔阂,沟通不如先前。写了“第三者”,罗永浩貌似跟一个女孩子走得挺近,她比我年轻吗?她比我漂亮吗?她比我温柔吗?这一切都是未知。写了“命运”——假设公司明天真派我去乌鲁木齐,我去还是不去?写了“社会地位差异”,因为我连年升职,社会地位跟他有所差别了,带来的矛盾已经初现端倪,以后只会越来越严重地影响我们的关系……

她一连写下十几个词语,写到后来不愿再写,怕吓着了自己,只在便笺本上写了几个字:

难!

难!

难!

她并非那种对月伤神、临风洒泪的柔弱女孩子,虽知前途艰难,却并不悲伤。把那纸撕下扔进废纸篓,然后饶有兴致地在便笺本上练起字来,默写了宋朝女词人唐婉的半阕《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写罢,觉得自己的书法极佳,当年在少年宫练字两年没白费。自恋之下,把红唇凑过去亲了一下便笺本。

自恋过后,把那纸撕下揉作一团扔进废纸篓。心想人生在世,总免不了要碰上些麻烦事。总不能因为事情麻烦就退了缩了躲了去了。世事艰难,那就勇敢面对;麻烦事多,那便一个个来解决!没房子?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