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生是偷偷走的,没有叫上庄爸庄妈相送,因为怕他们伤心。然后叫上了我,因为无所谓我伤心。总要有个人来陪,与之伤爹娘的心,还是伤我的划算。
车站上人头攒动,比肩继踵,汗水未挥已如雨。这地方除了给扒手提供了一些方便之外,恐怕秩序紊乱地再没别的方便可提供了。幸好晓生去南京的车票已买,否则满载伤心而来的我,很可能又要浪费感情了。
我紧随着晓生挤在人海里,随波逐流。一想到挥手在即,此别无期,就恨不能买张票一路送他到南京,但冲动出来的想法往往是不现实的,因为我还要上学呢,我才不去呢。而且我忘了带钱,摸遍口袋翻烂钱包,发现全身的钱加在一起顶多只能买张站台票,而且还差五毛。我看看表,离火车进站还有一刻钟,就问晓生要五毛钱,借口去厕所准备去搞张站台票。然后那厮就骂不停了,唠唠叨叨恨我在送别这样严肃宝贵的时刻居然还要去蹲一下,而且借钱就只借五毛,肯定是不打算还了。
当我从送行军的人山人海里抽出腿来倾身回眸的时候,我开始后悔了。再知道了站台票刚好售完之后,就痛彻前非了。冲动是魔鬼,洋鬼不我欺。
就要挤到晓生身边的时候,我被人撞了一个趔趄。那人回身垂目,哈腰点头,道歉连连,跟个小RB似的,我等他三鞠躬完了,才说算了没事儿。
从他的渣头痞气流氓打扮一望便知这种人的身份。一般而言这种亡命之徒遇此类即便屈理的纠纷也早已"视死如归"了,而我却从他那收获"对不起"三个贵如真金的字,如获真金,如蒙大赦,恨不能一脸贱相回谢他。
那人见我一脸满足的窘态后,蔑笑一声,转身要走,却给晓生一把揪过衣领,接着脸上就不明所以的被招呼了一拳,一时鼻口汩汩血流。我自觉自己刚刚的神态确实可笑,人家蔑笑的不过分,我都要鄙视自己了,而且人家小伙子罪不至于这样,况且有"真金"之赠,于是摆出虚伪的大度仿佛一个黑社会大哥拉住操刀子往上冲的小弟一样拉住晓生的手说,行拉,算了算了。晓生大概手又痒了,猛然掌心发力,对那小偻偻又招呼过一掌。接着又是一个快速左勾拳,那张跋扈而倒霉的脸一时之间奇葩烈绽。我看的挢舌呆目。我是真担心晓生这哥们心血来潮临走又要找人干一仗,完了他是走了,我还要在这个城市呢,以后人家报仇,哥们儿的帐就要我就近来还了。我赶紧抱住他大喝:干嘛呀你这要唱哪出!人群中已经开始有人叫唤了。而且一个狂呼,万人附喝,大家叫唤地彼此欢实。原来格外拥挤的现场,现在空旷的格外醒目。我不伤流氓,流氓却因我而受伤,真是孽缘。
那人被打翻在地,晓生挣脱开我又要抬脚踢肋,并振振有词说,我干这行那会,你他妈还学徒呢!那人看这哥们儿的脚来势汹汹,似乎幡然醒悟,明白了一根肋的价值,匆忙从怀里抽出一个钱包掷向晓生招架。这看上去简直是以卵击石,但事实上收效莫大。见晓生收了脚,那人转身就跑。而我此刻也终于幡然醒悟,跟上两步,补上一脚:我草,小偷!
由于我们的英勇表现,尤其是我的那天助一脚,我被警察向台上工作人员讨人情特许进了站台。当然,不准上车。
站台上,我对晓生说:我刚还真冤枉你了。
嗯。
我是不是老冤枉你?
嗯。
你走了再有人找我切磋武力的话我就要自力更生了,你不打算介绍我入黑社会吗?
嗯。
咱革命友谊这一分别就此决裂了吗?
嗯。
你以前真做过小偷吗?
嗯。没有!
妈的你终于否定我一下了,那你刚才说什么学徒什么这一行来着怎么回事?
我新学的一句话拿来冒充一下老资历被敬畏一下这怎么了!
你不会学坏吧?
哪儿能!我骨子里就是一良善之民,脑子里全是正宗的儒家文化和一整套***思想***理论,素质且高呢。
我……我呸!
我会怀念……这边姑娘们的……
得了吧,你凶神恶煞一般,人家一谈你就色变,一谈我就变色,从小就这样。你单恋人家多吃亏,你还是怀念我比较实惠,我会怀念你的。
火车将起,连连鸣鼻。声音壮烈的仿佛诀别的悲鸣。身旁一对情人嘴巴一番纠缠后转身疾别,头也不回,口水和眼泪涂了一脸,都等对方消失了才赶紧擦掉。那种矫情过腻的场面在当时看来真是罗曼蒂克,一塌糊涂。此情此景我真希望晓生也是一国色天香的娘们,可以罗一下。
看晓生时发现他满目深情地望着我,我心一个哆嗦,毛骨悚然,吓的转身就跑。
晓生在我身后大喊:社会主义不倒,咱革命友谊长存,有事电联!
我们就这样分别了,悲伤填满心房——后来的事情说明,无论是他有事还是我有事,他的电联,实际上是单联,单单我们家电话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晓生南下一个月,便告急还乡。因为庄爸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