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哈克流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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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改名换姓

我到了那里之后,发现一切宁静地像是星期天似的,天气很热,而且阳光普照,大家都到田里去工作了。苍蝇和蚊子在空中嗡嗡地叫着,使得这个地方看起来更加地寂寥,一片死气沉沉的,就算有时一阵微风吹过树梢,你还是会感到悲戚,因为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幽灵的低吟——那种已经死了好几年的鬼魂——你总觉得他们是在谈论着你。这种感觉一般说来,会让一个人觉得真想死了算了。

菲普斯家是那类巴掌大的产棉小农庄,这类小农庄到处都差不多一个样子。两亩地一个场院,围着一个栅栏。有一排梯磴,是用锯断的圆木搭成的,好像高矮不等的木桶似的,从这儿可以跨过栅栏,妇女们可以站在上面,再跳上马去。在大些的场院里,还有些枯黄的草皮,不过大多数场院里地面光光滑滑的,活像一顶磨光的绒毛旧帽子。给白种人住的是一座二合一的大房子——全是用砍好了的圆木搭成的。圆木缝隙里,都用泥或者灰浆堵上了,这些一条条形状的泥浆,后来或先或后都给刷白了。用圆圆的原木搭成的厨房,边上有一条宽敞的、上有顶、下无墙的回廊,和那座房子连接起来。在厨房后边有一座圆木搭成的熏肉房。熏肉房的另一侧,有一排三间圆木搭成的小间,是给黑奴住的。离这里稍远,靠后边的栅栏,有一间小小的木屋。在另一侧,有九间小屋。小屋旁边,放着一个滤灰桶,还有一把大壶,是熬肥皂的。厨房门口有一条长凳,上面放着一桶水和一只瓢。一只狗在那里躺着晒太阳。有更多的狗分散在各处睡大觉。在一个角落,有三棵遮阴大树。栅栏旁边,有一处是醋栗树丛。栅栏外面是一座花园和西瓜地,再过去就是棉花田了。从棉花田再往前去,便是树林子了。

我走了过去,爬过阶梯,向厨房的方向前进,走没几步路,我就听到织布机运转的声音。这时我很确定我内心想求死的欲望——因为这声音的确是世界上最孤寂的声音。

我继续走着,心中没有任何特别的计划,只是全心全意地信赖上天会让我在适当的时机说出该说的话,因为我已经注意到如果让一切顺其自然的话,老天爷总是会在适当的时机引领我说出最恰当的话。

当我走到一半的时候,几只猎犬开始尾随着我。当然我停了下来,面对它们保持安静。它们发出的咆哮声真是够惊人的了,没过多久,我周围有15只狗围了过来,它们的脖子和鼻子都伸向我,咆哮狂吠不止,而且后头还有更多的狗聚集过来,你可以看到它们是从四处丛林越过篱笆,向我所站的这个地方跑来的。

这时有个女黑奴急急忙忙地从厨房冲出来,手上还拿根擀面棍,喊着说:“走开,小虎!走开,小花!走开走开!去!”然后她抓了一只,又拍了其它的几只,剩下的狗都跟了过去。过了没多久,一半的狗都回来了,对我摇着尾巴表示友好,现在它们对我已经没有敌意了。

在女黑奴后头跟着一个小女黑奴和两个小男黑奴,身上只穿了横条的上衣,他们抓住妈妈的衣服躲在后头偷看我,一如往常般地害羞。然后有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白人女人走了出来,她头上没有戴帽子,手中还拿着织布棒,后头跟着一群白种小孩,行为举止就跟那些小黑奴一样。她沿路笑着走过来,几乎站都站不稳了——口中说着:

“你终于来啦!——这可不就是你吗?”

我想都没想,就说了一句:“对啊,正是我。”

她抓住我,把我紧紧抱住,握着我的双手,不停地摇着,她脸上泛满了泪水,然后流了下来,她似乎觉得对我又亲又咬还嫌不够,紧接着说:“我还以为你长得跟你妈妈很像,但是其实你们两个并没有那么像,反正我也不在意这些,我真高兴见到你,亲爱的。我高兴得真想把你一口吃掉!孩子们,这是你的表哥汤姆——快来向他打招呼。”

然而他们缩着头,口中吸吮着手指,躲在她后面。于是她又继续说:

“莉芝,赶快去替他准备一顿热腾腾的早餐——还是你已经在船上吃过了呢?”

我回答她说我在船上吃过了。于是她一手勾着我,开始向屋子的方向走去,那群小孩在后头跟着。当我们到了那儿之后,她要我坐在一张椅子上,自己则坐在我前方的一张小矮凳上,她握住我的双手,然后说:

“现在我可以好好地看看你了,天啊,这些年来我是多么地期待现在这个时刻啊,最后它终于来了!我们等你已经等了好久了,是什么让你耽搁了啊?船搁浅了吗?”

“是的,女士——那艘船——”

“别叫我女士——叫我莎莉姨妈。那艘船在哪儿搁浅啦?” 我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我压根儿不晓得那艘船到底是从河的上游还是下游来,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艘船应该是从下游的奥尔良市向上游行驶而来的,虽然这个直觉并没有帮到我什么忙,因为我还是不知道这艘船经过的每个浅滩的名字。我想我应该要编个浅滩的名字,或者是骗说我忘了在哪个浅滩搁浅——或者——突然我有了一个主意。于是我便说:

“并不是因为船搁浅耽误了我——这点意外只耽搁了我一点点的时间,我们的船碰上暗礁了。”

“老天爷啊,有人受伤吗?”

“没有啊,只死了一个黑奴。”

“噢,算你们幸运,可是有时候还是会有人受伤的。两年前的圣诞节你的姨父席拉斯坐着拉力努克号从新奥尔良回来的时候,那艘船撞到了暗礁,还伤了一个人,我想他没过多久就死了。他是位浸信会的教友,你的姨父是在八敦镇认识那一家人的,那家人都跟他很熟。没错,我现在记起来了,他后来的确死了,当时他的脚都溃烂了,于是他们替他进行了截肢手术,可是这并没有救了他的性命。没错,他就是因为全身腐烂发青,最后怀着会再次复活的希望死去的。大家都说他死得很惨。你的姨父每天都到那个城镇去等你,现在他又去了,事实上走了才一个小时左右,他应该随时都会回来,你路上应该碰到他吧——是一个老人,身上带着——”

“莎莉姨妈,我并没有碰到任何人啊。天刚亮的时候船就靠岸了,我把行李放在码头上的一个摆渡船里,到站里四处逛逛,然后到乡间走一走,打算拖延一点时间,不要太早来这儿。所以我是从后面的路走过来的。”

“你把行李托给谁啊?”

“没有托给任何人啊。”

“天啊,孩子,它一定会被偷走的。”

“我想我藏的那个地方应该不会被发现吧。”我说。

“你这么早在船上怎么有早餐吃呢?”

这句话问得让我有点难以招架,然而我说:

“那船长看我在那儿闲晃着,便告诉我在上岸前最好先吃点东西,于是他便带我去船舱,和船员们一起吃早餐,我想吃什么他就给我什么。”

我全身上下都觉得很不自在,以致我听话都听不清楚了。我的心思一直停留在那群小孩身上,我想要从他们身上探听一些消息,打算把他们带到旁边问话,以便探知我真实的身份。可是我一点机会也没有,因为菲普斯太太一直说个不停。没多久,她问了一句话,让我全身脊背都发凉了。她问说:

“唉呀,我一直说个不停,你都还没有机会告诉我你的姊姊和家人的情况呢。现在我先休息一会儿,让你说些话。你把家里的一切都告诉我吧——告诉我他们每一个人的近况,他们过得好不好呀,最近都在做什么啊,还有叫你替他们捎来什么消息,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

这下我可踢到铁板了——真是死路一条。虽然老天爷之前一直站在我这边,但是现在我可是真的遇到麻烦了。我想再待下去也没什么用,看来只好投降了。于是我对自己说,现在我应该要冒险说出实话了。当我才开口想要说话时,她突然抱住我,把我推到床后面说:“他回来了!头放低点,对对对,就是这样,现在不要被他看到,不要让他知道你在这儿,我要跟他开个玩笑。孩子们,什么话都不要说呀。”

我想我现在可是怎么逃都逃不了啦,但是担心也没有用。现在什么事都不能做,只有乖乖地安静不动,等待更危急的状态到来,就像一道闪电从我头上劈下来一股。

那老绅士走进来的时候,我只瞥见了他一眼,后来遮住了我的视线。菲普斯太太迎向前问他说:“他来了吗?”

“没有。”她丈夫回答。

“我的老天啊!”她说,“他到底出什么事啦?”

“我想不出来。”那个老人说,“而且我真的觉得很不安。”

“不安!”她说,“我都快急疯了,他一定已经来了,只是你在路上错过他而已。我知道一定是这样——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

“莎莉啊,我怎么可能在路上错过他呢——你很清楚的啊。”

“可是,噢,天啊,姊姊知道了会怎么说呢!他一定已经来了,你一定错过他了。他——”

“我现在已经很沮丧了,不要让我更沮丧啦。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我想得头都破了,而且我必须说,我心里有点害怕。但是说他已经来了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不可能已经到了,而我却没有在路上碰见他。莎莉,这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那艘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唉,席拉斯——看那儿!——那路上是不是有什么人走过来了啊?”

他跳向床头的窗户,这刚好给菲普斯太太一个机会。她很快地弯下腰来,从床下把我拉了出来。当他从窗户回头时,菲普斯太太站着微笑,好像一栋着火似的房子,而我在一旁温驯地站着,吓得满头大汗。那个老人瞪着我,然后说:

“哎,这是谁啊?”

“你觉得他是谁呢?”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啊?”

“他就是汤姆·索亚啊!”

天啊,我听了几乎跌了一大跤,可是还根本等不到我摔倒,那老人便抓住我的手摇个不停。而与此同时,她的太太则在一旁跳着,又笑又哭,然后他们两人便一起问了我一连串关于席德、玛莉和其他一些人的情形。

他们就算再欢喜也没有我来得高兴,因为这对我来说就像得到重生一样,知道我自己是谁实在让我感到非常高兴。他们把我留在那儿问了两个多小时,讲到我下巴都酸了,再也讲不下去了。我告诉了他们关于我家里的事——我的意思是说汤姆的家啦——当然中间还夹杂了不少谎话。我向他们解释说我们的船在白河口触礁,花了三天才修好。谈话进行得十分顺利,一点缝隙都不漏,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样的状况竟然要花上三天才能够处理完成。现在就算我随便说什么,他们也都会相信的。

现在我一方面觉得很安心,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不妥。要我冒充汤姆实在是简单透顶,可是不久当我听到河那边传来汽船的笛声时,便开始感到浑身不自在。万一汤姆坐那艘船来了怎么办——又如果他走了进来,在我还来不及向他使个眼色之前,他就把我的名字叫出来,那又该怎么办?我想我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我现在就应该赶到路上去拦截他。于是我告诉他们说我想回镇上去拿行李,那老人本来要跟我一起去,可是我婉拒了,告诉他我自己可以驾马去,不用再麻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