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沙乡年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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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环河 (2)

在沿湖各州的北部,依然有狼出没。州政府一方面悬赏捕杀狼,另一方面求助于美国鱼类与野生动物署的专家,请他们帮忙消灭狼。可是野生动物保护专家及一些部门却在抱怨,鹿群由于数量过于庞大,寻找食物越发变得困难;森林中的居民也在抱怨,说兔子已经泛滥成灾。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把消灭狼作为公共政策?经济学界和生物学界一次产生了激烈的辩论。哺乳学者坚持说,狼可以遏制鹿群过度扩张;猎人们则回应说,他们会消灭掉过多的鹿。双方僵持不下,争论不休。可是再过个十年,也许就没有狼可供他们争论了。这些自然生态的观点总是自相矛盾。

在湖泊沿岸各州,我们因为新培育的森林幼苗而自豪,为了北方森林的不断重新恢复而自豪。可是在这些人工繁殖的森林中,你会发现缺少了北美崖柏和美加落叶松的身影。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些树的生长速度缓慢,常常被鹿吃掉,或者在与赤杨争夺养料的过程中失败。以后的北部森林中可能也不会有这两种树,但林务官并不担心这个。实际上,北美崖柏由于无法带来良好的经济利益,曾经被赶出了森林。山毛榉也遭遇了同样的不幸,被东南部未来的森林抛弃了。除了人为地从森林中消灭某个树种,一些外来的病害也在消灭某些树种,比如栗树、柿树和北美乔松,就是病害的受害者。合理的经济学是否会把所有的植物都当成独立个体?是否会因为某些喜好,于是去改变某种植物的命运?这种做法对于动物的生活、土壤、森林形成的有机体的健康有什么影响呢?假如你拥有“对自然事物的精致的品味”,那么你就会明白,经济问题只是一种个别的参考量。

我们,班扬的继承人,既不知道我们对河流做着什么,也不知道河流在对我们做什么。我们满腔热情地为这个州的原木去掉多余的枝桠,但显然技巧并不成熟。

我们已经彻底改变了生态这条“环河”,这点不容置疑。现在,食物链的发端由玉米和紫苜蓿代替了橡树和须芒草;流经路线也发生了变化,牛、猪和家禽代替了赤鹿、鹿和松鸡;之后流入了农夫、摩登女郎和大学新生,而原本是进入印第安人体内的。只要翻一下电话本或政府机关的花名册,你就能知道这条“环河”的流量有多么大,可能比班扬之前的时代要大得多。但奇怪的是,科学从来没有对它进行衡量。

在食物链中,饲养的动物和栽培的植物,不具有被它们所代替的动植物的连接力。这些链接之所以能够持续,是因为农夫的辛勤劳动和农业机械的牵引,还有新的动物种类“农学博士”的不停煽动。班扬之所以懂得削除枝节,完全是自学。而现在我们却有教授在一旁免费指导。

每当我们培育的物种取代野生物种,或者我们用人工运河取代了自然河流,都会引发土地循环的重新调整。我们无从了解也无法预见这些调整;除非调整的结果让我们失望,否则就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无论是美国总统为了修建运河而制定新的佛罗里达开发计划,还是一个普通农夫为了牧场而维护威斯康星州的草原,大家所做的都是忙于修补,根本没有闲暇考虑最终后果。不过,如此多的修修补补并没有让土地无法忍受,足以说明土地有机体拥有着惊人的活力。

生态教育给我们带来惩罚,其中之一便是使我们孤独地生活在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上。但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并不能看见土地所承受的所有伤害。生态学家如果不能说服自己,认为科学带来的负面结果和他无关,那么就应当承担起医生的责任,在那些固执地认为自己很健康,而听不进别人善意劝告的群落里敲响死亡的警钟。

政府提醒我们,必须控制水涝灾害,所以我们将牧场中的溪流截弯取直;负责这项具体工作的工程师告诉我们,现在小溪抵御洪水的能力大大增强了。可是随之而来的,我们的老柳树消失了,站在老柳树上鸣叫的猫头鹰消失了,中午站在柳树下摇着尾巴驱赶苍蝇的牛也消失了。我们那些开着闭龙胆的小沼泽地也消失了。

水利学者曾经指出,从水利的角度来看,小溪的蜿蜒曲折是不可或缺的。冲积平原本质上是河流的一部分;生态学者也明确指出,由于上述原因,我们只能和那些水道基本保持自然状态的环河和谐相处。

如何评估新的生态秩序,我们选用了两个标准:(1)它能保持土壤的肥力吗?(2)它能保持生物的多样性吗?在早期的拓荒中,土地上的多种动植物生机盎然。众所周知,拓荒者为了庆祝农作物的丰收设立了感恩节,但那是野生动植物也非常富足。许多移民而来的可以开花结果的杂草加入了本地的植物群落。土壤依然肥沃,大地上的景色由于耕地和牧场的出现变得多种多样。拓荒者记载中的野生动植物非常富饶,一定程度上也归功于这种多样性。

新发现的土地有一个明显的特征,新陈代谢非常旺盛。这种现象可能是正常的生态循环,但也可能是过度消耗土地肥力的反应,就是我们所说的“生物热”。我们不能像测量人的体温那样,用温度计测量生物群是正常还是发烧,我们只能根据土壤的所受到它们的影响再作判断。这个影响是什么?成千上万的农地上的冲蚀沟给了我们答案。农作物的亩产量并没有发生变化,耕作技术的巨大改进只是弥补了土壤的消耗。在有的地区,比如沙漠地带,生物链的“环流”已经无法前进。班扬的子孙们搬到了加州,继续酝酿“愤怒的葡萄”。

谈到多样性,一些本地动植物之所以残存,是因为农业发展还没有找到摧毁它们的机会。当前,农业追求“纯净耕作”,即建立一条只追求经济利益的食物链,清除所有与经济利益无关的链条。而多样性的另一方面,意味着建立一条野生的和驯化的动植物协调发展、稳定多产的食物链。

纯净耕作以改造土壤为目的,但它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只是用外来的植物、动物和肥料。它没有认识到最先培养一块土地原有的动植物的必要性。外来的植物和动物能否为当地保持稳定?一袋袋的化学肥料能否为土地提供充足的养分?关于这些问题的争论还在继续。

活着的人们,都不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东北欧已经证明了纯净耕作具有可行性;在那里,虽然土地到处都是人工改造的痕迹,但是生物群(不包括人)仍然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稳定。

而在其他所有尝试纯净耕作的地方,都以失败而告终(包括我们这里);这种尝试的失败还有一些无声的证明——那就是在进化的过程中,多样性和稳定性是紧密结合,不可分割的。

我有一只猎鸟犬,名叫做古斯。当它抓不到野鸡时,它开始对黑脸田鸡和草地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它对替代品虽然并不满意,但这种兴趣掩盖了它的失落,减轻了它无法找到最想要的猎物的挫折感。

我们这些自然资源保护者其实和古斯相似。早在几十年前,我们便建议美国的土地所有者预防火灾,植树造林,保护野生动植物,可是收效甚微。实际上,我们制定林业管理相关的法律,而土地私有者基本不会主动管理牧场、野生动植物,也很少关心污染和水土流失。有时在我们劝说他们之后,私有土地的损耗反而更加严重。假如你心存怀疑,不妨去看看见那大草原上熊熊燃烧的麦秆堆,去看看格兰德河如何带走了肥沃的土壤,看看冲蚀沟如何在帕劳瑟山河奥札克山的山坡,以及爱荷华州南部和威斯康星州西部的分水岭上肆虐。

为了减轻失败带来的挫折感,我们为自己找到了一只疗养心灵的草地鹨。是谁最先发现的那只草地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们都在忙着寻找它,我也不例外。那只草地鹨指的是:假如土地私有者不主动保护自然资源,那么我们就建立一个自然资源保护部门。

和真正的草地鹨一样,这个替代品有它的好处,而且似乎能够取得成功。在自然资源保护部门所能买到的土地上,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效果。但另一个问题是,它并不能阻止肥沃的私有土地变成贫瘠的公有土地。在草地鹨为我们抚平挫折感的时候,我们陷入了困境: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山鸡。

我想草地鹨并不会提醒我们这个困境,它反而因为自己突然受到重视而变得趾高气昂。

每当考虑到破坏土地的获利动机和取得的巨大成功,我们对于是否要抛弃利益至上的原则就会感到犹豫不决。在我们看来,我们高估了利益至上的功能。一个人为自己建造一个漂亮的家,有利可图吗?一个人让子女接受更高等的教育,有意可图吗?通常,我们都会这么做,尽管这样无利可图。事实上,这些都是进行经济思考的道德和美学前提。假如这些前提得到认同,经济力量便会驱动社会组织的方方面面,让它们和这些前提和谐相处。

我们的子孙后代必须在我们生活的土地上继续生活,可是我却没有发现关于这片土地的道德和美学前提。于是,孩子们变成了我们在历史上留下的签名,土地只变成了我们赚钱的工具。只要有足够的收益供孩子接受大学教育,农田遍布冲蚀沟,森林被砍伐,或是溪流被污染,这都算得了什么呢?反正政府会为土地问题买单。

我想,我们已经触碰到了问题的根源。自然资源保护教育必须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建立一根支撑土地经济学的道德支柱;二是培养大众对于土地机制的兴趣,普及土地知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顺利开展保护自然资源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