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看着尘如语清冷的身影,所有路过的弟子下人都是惊羡,眼底却又有一层难以言喻的同情与怜惜。
这个年纪轻轻、静如止水的女子,沉敛少言,却待他们如同亲人一般,谦逊温和,以一己柔嫩之肩挑起担下整个冰凝山庄的重任,并把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们见到她时,总是不由自主恭恭敬敬地叫得那一声“庄主”,分量远不止那么平淡,那么轻松。
“庄主”二字,又岂是谁都能担当得起的?
不是你天生丽质,美若芳华就行,亦不是你智慧超群,有过人才能即可,更不是你有超人的身份地位就可以的。
那是才与义、智与心、胆与谋的结合,不能大义舍小我,没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就算你身处其位,也必然会迅速垮掉。
半个时辰之前,一封无名书信被投入冰凝山庄中,来人轻功极高,且熟知山庄里的布阵,根本无人能拦得住他——而那个能拦住他的人,尘如语,却连动手的准备都没有。
拆了书信,只有寥寥数言:冰凝山庄有鬼,自己万分小心。
尘如语看着那几行熟悉的字体,冷然一笑。
冰凝山庄后院锦瑟居,是一个被太多人遗忘的角落,多年来那里已经成了比后院竹舍更名副其实的神秘之地。
涵叔的身体近日来每况愈下,再加上尘如语送来的草药多数都被他泼在墙角,这些天的咳喘已是越来越严重。
“涵叔这又是为何?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涵叔你……”尘如语一声轻叹,却是拿他无奈。
“生老病死终难避,如此残躯为何还要苟延残喘?”涵叔神情淡然,毫无面对死亡时那种惊慌之色。
尘如语想了想问道:“涵叔就不想再见陆少一面么?”
闻言,涵叔欣然一笑,“有你和翎瑶帮他,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相信陆府在他手里定不会败落下来。”
听他这么说,尘如语便不再劝他,她知道他的脾气,和那个高傲的萧楼主一样,又硬又倔,决定的事别人是难以改变的。
顿了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道:“对了,楼主回来了。”
“呵!”涵叔一声轻呵,“真没想到,我在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他一面。我还以为……”
“还以为真的要与我老死不相往来?”一道浑厚的男子的声音打断了涵叔的话,话音刚落,一身银灰色长衫的萧痕从门外走进来,直直走到涵叔面前,看向涵叔的眼神竟有几分激动。
涵叔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萧痕片刻,突然脚下闪过一阵风,眨眼间人已到了萧痕身旁,右手一挥,一掌袭向萧痕的面门。萧痕不慌不忙,伸手接下,紧接着移开脚步,眼看一场切磋是避免不了了。
尘如语看着眼前的二人,都已是将近五十之龄,却还如此孩子气,看来今晚不分出个高下,二人是不会停手了。在江湖众人眼中,这无疑是一场大饱眼福的较量,然尘如语却转身悄悄退出了锦瑟居,走向后院。
冷风吹动,撩起她白色的衣角翻飞,进了后院,她脚下一点,便轻轻跃上了竹林上方。四下望去,一切开阔空明。
突然一道身影紧随着她跃上了竹林顶端,朝着她眯眼一笑道:“你刚刚去了哪里?”
“怎么?你找我有事?”尘如语对于他的出现从不惊讶,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谷筠尘不禁挑起狭长的细眉,“方才来了不见你人影,山庄里也找不到你,难道这冰凝山庄之中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便就是有,那又如何?”
“一个时辰,我把它找出来。”谷筠尘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尘如语轻叹一声,脚下一松,似一片竹叶轻悄落在地上,“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庄主么?”
“有,由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人,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走进来过。”谷筠尘好不隐藏自己的感情,跟着她下来,一双带着些妖魅气息的深眸看着尘如语,“只可惜,你从来都不曾注意到过。”
“筠尘——”尘如语无奈沉沉一叹,“你无须如此对待自己,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谷筠尘脸色一冷,“他就是?”
尘如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竹叶,淡然说道:“你难得来一次,我们不要每次都要讨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好么?你明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成烟,化了,散了。”
听她这么说,谷筠尘果然收了声,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将捡起的竹叶一一放在手中摩挲而过,脸色一点点深沉,出声问道:“怎么了?”
尘如语摇了摇头,眼神似乎有些沉冷,看了看谷筠尘问道:“若我问你什么,你一定会跟我说实话么?”
“会。”谷筠尘毫不犹豫,“只要你想问,只要你想知道。”
尘如语沉默了片刻,复又摇了摇头,太息道:“我不是不想知道,只是,有些畏惧问出的结果。”
“冷尘儿,我们相识已有五年,你知我从未骗过你,不管你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答案。”
“五年呐——”有一声长叹,带着些沧桑。
“五年我刚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是听七楼伙房里一个烧火的丫头。那时候我就想一个小小的烧火的丫头,为何要整天遮着脸?是长得不好看不敢教人瞧见么?还是……”谷筠尘顿了一顿,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现在,你已经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也没有人再会因为你的容貌受伤,可是为何你却再也不摘下这面纱了?冷尘儿,让我看一看你可好?”
“不好。”尘如语很坚决地拒绝,眼底笑如秋霜,晶莹冰冷。
“哼!”他冷冷一笑,眼角浮上一抹浓郁的伤痛,直直看进尘如语眼底,然那双眸子终是太冷也太深,他一进去便沉了陷了,找不到岸在何处。“到最后,你还是为了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是么?这些年你一直暗中帮着他,难道就没查过当年是谁向他下的蛊么?”
听到“蛊”这个字,尘如语眸光一闪,沉声道:“查了如何?没有查便又如何?”
谷筠尘听着她语气冷淡,不由得凄然一笑,“是我。”
不想,尘如语并没有他预料中的差异,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恨意,没有恼怒,仿佛她在听的只不过是个有些忧伤却很平淡的故事。片刻之后,方才有一抹忧伤漫上眼角,渐渐扩大,氤氲开来。
“果然是你。”她静静地开口,一字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