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笨的,其实自己不喜欢桃花啊,太过轻薄无依,不过就是自己曾经爬过桃树,弄了一身的树胶,还没有折下桃花,他便以为自己最喜欢桃花了,真是不知道变通。好想骂骂他,可是,已经没有机会再见了。
梅花多好啊,莲之出尘脱俗比不上她的精神,菊之孤标傲世亦比不上她的傲骨,兰之幽,竹之虚,都不及她遒劲如画。
她想做的,其实不是柔弱轻薄的桃花,而是那傲然挺立的雪中红梅。
下次若是见到他,一定要骂骂他,让他为自己摇落漫天的梅花雨。
徐若凡却只是笑笑,然后看着黛玉,雨声愈发浓重了起来,两人的细细言语,却愈发显得鲜明:“天晚了,姑娘该歇息了。”
听到徐若凡说这话,黛玉随手拎起窗边放着的一个核桃大小的西洋金表来,果然已亥时二刻了,忙推徐若凡去歇息,隔着一道屏风,思及徐若凡的言谈举止,还没回答她的话,黛玉却是在帐子中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雨声渐歇,黛玉起来梳洗了,里面徐若凡也起来了,虽在屋内,也要活动活动筋骨,省得生锈。
昨日咳嗽了一阵,吐了些血痰,黛玉今日脸上的浓红倒是消退了些,精神也长了,不觉心里有些欢喜,提着裙摆踩着湿地的青苔新痕,偶尔竹叶呜咽,落下雨露点滴,凉得黛玉缩着脖子,咯咯笑个不住。
王嬷嬷臂弯里搭着黛玉温暖的紫貂披风,虽是深秋,可是对黛玉而言,已是冬日,她自是得小心翼翼些。
“姑娘别皮了,仔细冰着脖子。”王嬷嬷脸上柔情四溢,许久没有看到姑娘这般开心的笑容了。
黛玉转过头,对着王嬷嬷吐了吐舌头,然后小碎步走到王嬷嬷身边,摇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奶娘最好了,玉儿想吃冰糖葫芦呢,奶娘想个法子,吩咐人去买好不好?”昨儿个听徐若凡一提,她才恍然发觉,自来贾府,近十年不知道冰糖葫芦的滋味儿了,心里很是想念,想起那酸甜的味儿,不觉吞了吞口水。
王嬷嬷听了心里也有些诧异,点着她的鼻子,先替她披上了披风,才道:“倒也没什么刁胃口,不算难为人,只是别的不想着吃,偏生想吃吃冰糖葫芦。这倒是有些难了,合家上下,竟是没有会做冰糖葫芦的人!”
黛玉脸上有些失望,王嬷嬷正要说话,云太医已经从厢房中出来,理了理衣袖,摸着胡子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夫人想吃,就拿几百钱,吩咐我那小童,到街上将那一柱子的冰糖葫芦都抗回来。”
王嬷嬷有些犹豫,毕竟这里是贾府,若是如此,恐又给黛玉惹来些口舌。
云太医笑道:“倒也没什么可踌躇的,这也容易,就说我老头子想吃了,他们还不得狗颠儿似的的送来!”
忽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响起,云太医白眉一皱,便听得一阵叩门之声。
黛玉倒也是一惊,毕竟徐若凡尚在里间,如何能让人随意进出?因此便淡淡地问道:“一大清早的,谁扰人清梦呢?”
只听得鸳鸯含笑道:“听说昨儿个姑娘吐了一盒子血痰,老太太与太太奶奶姑娘们来瞧姑娘。”
黛玉蹙起淡眉,示意雪雁进屋去,谁知一旁的小丫头偏生手快,已经开了门了,雪雁还尚未进屋去。
看着贾母扶着鸳鸯的手颤巍巍过来,云太医亦是朗朗而笑:“早听说老太君极疼将军夫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贾母忙道:“老太医过誉了,原是嫡亲的外孙女,如今又喜事将近,自是很是该小心些。”
不知为何,黛玉心里就是觉得徐若凡必定听到了,应是已有防范,因此便请贾母等人进屋,又亲自给贾母沏了茶。
贾母坐在正面榻上,云太医自是不能入女眷之所,自回厢房吃饭去了。
王夫人坐在底下两溜椅子上的头一个,探春惜春与湘云宝钗都坐了,唯独凤姐和李纨站着捧果端茶。
黛玉也挨着贾母坐了,脸上盈盈而笑:“外祖母只怕还没用过早膳呢,难得今儿个齐全,竟是下了帖子一起请过来似的。”杏眼透着水光,却亦闪过一丝犀利,并不若她往日那般柔弱可欺。
其实,她只是喜欢享受着平静的生活,并不想要着大波大浪,偏生啊,这些人,总是有些个想法的。
惜春年纪小,站起身就挨着黛玉,亲昵地道:“林姐姐,你都快出门子了,再见的时候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呢,过几天,你临出阁前,我来陪着你好不好?”眼里有些期盼,她心里也有着和林姐姐相同的寂寞和清冷。
“好啊!”黛玉想着,再过几日,徐若凡也该当回去了,在这里,也是危机四伏。
王夫人因张望了屋中一会儿,见屋内摆设雅致,一尘不染,虽有淡淡药香,可是却处处透着高贵的气派,不觉眼眸一闪,轻笑道:“听说大姑娘身上不好了,如今有云太医在,很是该好生将养才是,莫让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脏了屋子。”
黛玉粉唇微微勾起,淡淡一笑道:“抄检园子的时候,除了宝姐姐的蘅芜院因是亲戚并没有抄,潇湘馆可也并没有遗漏下的,里里外外都是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姐姐亲自来瞧的,并没有什么脏东西,如今还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黛玉的话,素来不让人,虽觉得尖利,可是偏生是实话,王夫人也只得讪讪而笑,并不言语了。
贾母脸上也有些恼色,瞪了王夫人一眼,方细细地问着黛玉家常饮食吃药等事,黛玉皆一一答了,倒是难得的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