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虽是极狭小之所,偏生是极精致淡雅之所,阖府没有谁的闺房能比得黛玉闺房一二,因此王夫人亦不免赞叹了几句,抬头望见茜纱屏风,才笑道:“这屏风上的纱竟是有些旧了,该当用老太太那回说起的软烟罗才好,远看似雾气朦胧。”
说着亦起身到了屏风旁边,细细地往里间张望着。
黛玉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担忧得了不得,只恨无法阻止她如此举动。
必定是什么时候说话的声音太大了,竟致外头的人多嘴告诉了王夫人。
王夫人只见里间依然是纱帐锦被、玉枕绣幔,虽有些凌乱,想必是因起得早了,丫鬟们尚未收拾,并不见有外男在内。
“太太看什么呢?”黛玉淡淡地问道,眼里似乎有些好奇。
王夫人忙抽身回座,含笑道:“并没有瞧什么,只是瞧瞧大姑娘这里可是缺了什么,好让人送过来。”
黛玉灵动的双眸望着王夫人,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却是不紧不慢地道:“多谢太太记挂了,我这里若是缺了什么,自是会吩咐丫头子告诉链二嫂子,她亦会与我料理好,竟是不劳太太的烦恼了。”
听了黛玉雅淡又有礼的话,王夫人点头微笑不语。
又略坐了一会儿,贾母看着茶碗内的茉莉随波沉浮,忙笑道:“这是姑苏的茉莉花茶罢?竟真是香得紧。”
黛玉浅浅一笑,道:“正是姑苏的茉莉花茶,原是茉莉花熏着茶树,才会幽然含香,才放些在茶水里,越发好喝了。外祖母若是爱喝,这就吩咐雪雁给外祖母送些过去,也算是我的一番孝心到了。”
贾母怜爱地摸着黛玉的脸,叹息道:“也唯独我的玉儿还记挂着我罢了!你好生歇着,少了什么,只管打发人告诉凤丫头去!明儿个就是新嫁娘了,很是不该过来打搅你的。”
黛玉亦不挽留,送了贾母等人出去,望着背影远去,忙命人栓了门,匆匆进屋来,左右张望了一会,不见徐若凡的踪影,不觉心里大奇,前面是人,后门必定也有王夫人的看着的,徐若凡又带着伤,是万万不好出去的,那么他藏在了哪里,竟让王夫人不曾发觉?屋内衣柜又小,他那样高大的身子,可藏不进去,小声道:“徐将军?你在哪里?”
打开衣柜,探着小脑袋往低低矮矮的床底下也望了几眼,又往帐幔后头,宫灯纱屏后头,竟是皆不见徐若凡踪影。
找不到徐若凡的身影,黛玉愈加奇怪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搔了搔白玉一般的耳朵。
忽听得头顶一阵低低沉沉的笑,黛玉抬头眯眼,果然见到徐若凡高大挺拔的身子竟像蜘蛛似的挂在梁上。
黛玉忙捂住嘴,眼里有些惊慌和担忧,惊慌他竟然挂得这么高,担忧的是他身上未曾愈合的伤。
徐若凡跳下,稳稳地落在黛玉跟前,大手却是捂着渗透些许血迹的伤口,惊得黛玉忙吩咐人去请云太医来。
重新包扎了一番,云太医正色道:“如今这里已惹得她们疑心了,不能再呆在这里。”
本是藉着黛玉这里最容易让人安心,外面又不管内外都有人忌惮着徐若凡,徐若凡方藏身于此,只是如今却未必了。
听了这话,黛玉有些不解地看着云太医,并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徐若凡沉吟了片刻,点点头,眼睛看着黛玉。
黛玉虽未曾问过徐若凡因何被刺,却也心中颇为明了,竟也一言不发,微微颔首。
他既不说,自有他的打算。
是夜,在云太医的掩护之下,徐若凡悄然离开。
黛玉心中只觉得怅然若失,却又不禁微微苦笑,曾几何时,心中竟也会记挂着旁人?
风寂寂,情渺渺,一缕柔情暗中寄,心却不自知。
十月十五佳期将近,凤姐忙得更是脚步沾地,不敢有一丝懈怠,但凡嫁衣、锦被、首饰、羊酒等她都一一谋划。
眼瞅着秋菊落尽,即入初冬,凤姐忙又与平儿张罗着姑娘们的冬衣,又道:“得给林姑娘添些鲜亮的冬衣,脚炉手炉都要极新的掐丝珐琅,莫要到了将军府中却没人记着。还有银霜炭也得给潇湘馆里送些过去,莫冻着林姑娘了。”
平儿一一答应了,却不禁“嗤”的一声笑:“听奶奶这张嘴,竟是核桃车子,难不成除了奶奶,别人就是不记得的?”
凤姐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些什么?女孩儿家的声名体面是极要紧的。往日里因瞧着老太太的意思,咱们家又都用了林妹妹的嫁妆钱,老太太心里就是将林妹妹配给宝玉,那钱也算是咱们家的了,偏生事后竟生出这般的事情来。宝玉虽然回来了,可是那薛大傻子还在牢狱里判了斩刑,我估摸着,薛家姑妈和宝丫头必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听着奶奶的意思,竟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不成?”平儿讶异地抬头看着凤姐,脂粉光艳,却深有忧色。
凤姐不禁皱眉道:“也不知道怎么着,竟是心里没些个底儿,眼皮子直跳,似乎要生事似的。”
平儿细细地打量着凤姐,亦觉得比起往日锋芒毕露,此时她心亦灰了许多,说话也软和了些,不禁问道:“能有何事?”
话音才落,就听到小红在屋外道:“奶奶可在房里?”
听到这清脆玲珑的声音,凤姐又素喜小红简便俏丽,忙高声道:“在屋里呢,有什么事儿进来说,别吹着寒风。”
帘子一掀,小红便进来了,对凤姐弯了弯腰,脸上竟是有些欲待不吐的话来,低声道:“才出了趟府邸,去采买林姑娘出嫁用的香料,不妨遇到了芸二爷,听他的意思,外头竟是有些闲言碎语,也不知道该当跟奶奶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