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蝶儿是见过柳雪涛的,之前王氏亡故,停灵数日,女眷们每天都在灵棚守灵陪哭。那时柳雪涛进进出出都是一身重孝素服,除了白色软缎暗绣便是白色挑银丝或者玉白色云纹或者水色云雁纹,所有的衣服都是俏生生的白色略带一点浅浅的织纹,纵然有滚边绣花,也都是浅浅的蓝或者浅浅的紫。
那时候,家里的年轻俏丽丫头们经常悄悄地聚在一起议论,说着女人还是穿白色的衣服好看,女要俏一身孝这话,看一看大少奶奶就知道了。都说大少奶奶是绍云县的才女,如今看来无论多有才的女子,必须首先是俊俏的才行,若是个无盐女,人家一看就够了,恐怕谁也不会再去想她有没有才华。
所谓才女,不过是美女之上又加了一个华丽的桂冠而已。如果你不是美女,那么桂冠也将无处附加。
金蝶儿跟着张姨奶奶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丫头了,比其他的丫头们都懂得审时度势,见榻上慵懒的靠着大引枕的少奶奶只顾看着手中的一本账册,便侍立在五步之外不声不响的低头等着。待柳雪涛抬头看自己时,方福身行礼,恭敬地说道:“奴才金蝶儿给大少奶奶请安。大少奶奶万福金安。”
“嗯,是个懂事的丫头。陈大富有福气,有你这个好女儿。”柳雪涛微微的笑,上下打量着金蝶儿,心中暗暗地品评,这个丫头看上去也的确是个机灵的,不愧张氏把她留在身边四年多,成为她的心腹丫头。
既然是心腹,自然比不得别人。要么有把柄攥在主子手里翻不得身,要么……他们早就是一条藤上的瓜,落了这个自然也保不住那个。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柳雪涛知道陈大富不是个好人。但无论是那个年代,劳动模范是管不了人当不了庄头儿的。
陈大富这个人在柳雪涛的心里那就是个流氓。可是想要那些村民农夫乖乖的耕作劳动按时交租纳粮,还必须要这样的流氓当庄头儿才行。
所以,柳雪涛看见金蝶儿第一眼,便不惜张口夸奖她是个好姑娘,同时夸奖陈大富这个流氓有福气。
“奴婢谢主子褒奖,只是奴婢乃粗鄙之人,上不得台面,请大少奶奶多多教导。”金蝶儿忙又福身行礼,态度十分的谦卑。
“嗯,你也不必自谦。你来府里好几年了,按道理也应该放出去成家立业了。这次我去陈家堡,正好你碰见你女婿去看你父亲。咱们都是女人,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跟你,这男人呀,到了该娶亲的时候就得娶亲,娶了亲,成了家,才好立业。你说是不是?”
金蝶儿出来的时候,张氏拉了他嘱咐了好些话,无非是让她试探一下花泥鳅是不是已经倒戈成了卢俊熙的人,如果是,金蝶儿一定要拿定了主意,别为了一个混蛋而坏了自己父女的性命。如果不是,则一定要想办法问明白花泥鳅这期间的详细事故,也好为下一步做个打算。
可是,金蝶儿想不到的是,柳雪涛一上来便说她的婚事。那话中的意思,竟是要把她放出去准她自去成亲。
这的确是出乎意料的。可细想想,现在卢家是大少奶奶当家作主,她说要把府里够年龄的丫头放出去许各自的父母给她们择人婚配,也是理所应当的。就算是张姨奶奶也不能有什么意见。
毕竟,全府上下的下人包括张姨奶奶还有晨少爷的月钱都是从大少奶奶的手里发,说白了,张姨奶奶虽然是老爷的女人,可也只是个妾室而已。晨少爷并没有上族谱,纵然算是卢家的人,身份地位也比不得当家做主的大少奶奶。
金蝶儿一时间思绪万千,在走与留之间徘徊不定。
其实若是一个时辰之前,金蝶都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她会立刻跪下跟柳雪涛求情,说自己年纪尚小,父亲又新娶了续弦,这个时候回去定然给父亲增加不快,然后求少奶奶慈悲,再留自己两年,等父亲再有了弟弟妹妹之后,再放自己出去嫁人。
可是,刚刚张氏发火,劈头盖脸的一顿打,又骂的那样难听,根本就把自己当成了猪狗一样的畜生。之前那些疼爱体面一分也没有了。再说,自古以来,一女不事二夫,自己已经许给了那个男人,若他已经跟了大少爷,那么自己嫁给他之后,难道还要听从姨奶奶的摆布么?
实际上,张氏的一顿打骂已经把金蝶儿那颗忠诚的心打的动摇了几分。
柳雪涛看着金蝶儿低头不语,便轻声笑了。对旁边的碧莲说道:“瞧瞧,这姑娘还不好意思呢。男婚女嫁乃是人生大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扭扭捏捏的,小心耽误了终身大事。有些话我也不好明着告诉你,你和碧莲是一起选进来的,且比她还大两岁,回头让她把你家里的事情说给你听听,你再决定去留。如何?”
金蝶儿听了这话,一时愣住,然后猛地抬头急切的问道:“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故?我爹才求了主子急着把奴婢嫁出去?”
柳雪涛笑着叹了口气,又此地无银似的劝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不要太担心了。碧莲,你带着金蝶儿下去说话吧。把事情的原本说清楚之后,便叫人带着她去前面找卢之孝,让卢之孝安排她与她女婿见一面。一些事情还要当面说清楚的好。”
碧莲答应了一个是,便拉着金蝶儿的手出去了。那样子倒像是十分亲热的姐妹,一点都不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