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伊始,要从一出藏戏说起。
这部唤作《苏吉尼玛》的藏戏是藏民最为熟知的一出。舞台上戴着白色面具的是善良的仙女,红色面具的是国王,带绿色面具的是王妃,还有黄色面具的活佛。剧本源自印度的一个民间故事。
很久以前,古印度有一个信奉外教的国家叫参姆吉洛卓。国王达娃森格有一座大花园,委派猎人看守。这一日,猎人追一只麋鹿在森林中迷了路,正当一筹莫展时,远远地来了一位姑娘,她美如天仙、轻盈如燕。猎人说明缘由,姑娘给了他一把吉祥草,叫他一路洒着,自然可以到家。猎人洒着吉祥草,果然回到了宫中。
猎人把自己的奇遇禀告国王。在猎人的带领下,国王来到森林,在一座修行人的茅棚里,看见一位道行高深的隐士正在苦心修炼。国王把自己的来意—一说了,请求隐士帮助。隐士说,猎人遇见的是他的养女苏吉尼玛,她是托胎于母鹿腹中的仙女化身,只要国王能捐弃旧日所崇奉的外道,一心皈依佛法才能娶她回去做王后。于是,国王决心信仰佛法。
国王娶了苏吉尼玛做王后,和苏吉尼玛十分恩爱。其他的妃子妒忌苏吉尼玛的美貌、更妒国王对苏吉尼玛的疼爱。邪恶的妃子求巫女施出妖法,使国王误会苏吉尼玛是鬼,并送她到沸血海去受苦,以豺、狼、虎、豹为首的当地护法众神,一齐来保佑她,使她脱离了沸血海,重新走上通往京城的路。
苏吉尼玛化装成一个尼姑,一路讲经说法,弘扬佛旨。妃子以及女巫因自己罪孽深重,来到女尼这儿发放布施,请求清洗自己的罪恶。此时,国王也终于明白事情的真相。他见女尼就是苏吉尼玛,心中又惊又喜,再三恳求之下又把苏吉尼玛迎回王宫重做王后。
舞台上,带着白色面具的苏吉尼玛步子轻盈,色彩斑斓的服饰随着她的步子在空中飘摇,五彩丝线点缀着她乌黑的发辫,像是彩虹在头顶飞舞。人们痴痴地望着台上的仙女,随着她命运的起落,心也跟着七上八下。阿旺嘉措也在其中。
快乐和哀伤总要与人分享,也正是心中的共鸣才会有一番百转千回伤情。这是阿旺第一次走进凡俗,看到藏戏。也是第一次,他用心去感受别人的爱情。心中有欢愉、有哀伤、有失落、有感动。
如果说诗歌引发了他的灵性,那么戏剧就是他思考的源头。阿旺不知道,他邂逅的是故事本身,还是在故事中他找到了自己。
传奇向来具有戏剧性,就像俗世的热闹本身带着喜剧色彩。错那宗的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喊声,大熔炉一样把千杂百味糅合在一起。喧懈是街市不变的主题,热腾是凡俗永恒的情话。
艳羡流连在眼角,阿旺好想在世间讨一杯温暖入怀。
街头的更远处,有人打起了扎念琴,歌谣像旗帜在风中飘扬:
对歌唱到月升起
越唱心里越欢喜
拿根腰带拴住月
不让月亮落下去
我和阿哥述情话
这是一首情人相会的歌。
戒子格桑梅朵
一两金子做成
经过我的手后
成为情人证物。
这是一首男女定情的歌。
格桑梅朵的戒指
在树林中丢失了
往往行人见不到
被心上人捡走了。
这是一首情人分开后又相思的歌。
清脆的歌声是清泉一颗一颗落在心间,错错落落似水滴迅速地跃动,又如风儿吹乱了柳丝般的细雨,洒湿了几朵含苞未放的格桑花。这嗓音,不洪亮,不宽阔,却像银子般清脆。直觉告诉阿旺,这歌唱者和带白面具的苏吉尼玛是同一个人。
他想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叫达瓦卓玛。她是宗本家唯一的女儿。宗本是官名,藏语音译,藏语“宗”为城堡之意。在西藏,地方政府的旧制是以宗为行政机构,“宗”相当于现在的县,每个地方政权的行政官叫做“宗本”。这是一个贵族家的女孩子。
这样家庭的女孩子,大多是骄纵无理的,然而,达瓦卓玛大方贤淑、善良温婉,自懂事起,对音乐和戏剧有股独特的钟情,情歌、戏曲从她的口中传唱出来,带着神奇的魔力,像细碎的花蕊落在心间,泛起甜丝丝的幽香。出演藏戏、街头吟唱,宗本不允许这样的行为,可是,每月总会有那么一天,她逃过家丁的厉眼,到民间做一次真正的自己。
这样玄妙的机缘,或许只为配合他的到来。
那天,达瓦卓玛一定精心地梳理过被风吹乱的发丝,细心地整理过褶皱的衣角,在绚丽的日光里摘采芳菲的花朵,为自己编织一个盛大的童话。
只是一个眼神的波光流盼,她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他,如一场久别之后的重逢,仓央嘉措与达瓦卓玛今生结下不解的宿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