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自虐。
直到一个人影走到他的面前，挡住了鲜红的残阳。
“布衣，你跟随我多年，应该了解我的为人，我若有一丝一毫的怪你，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这件事不是你我的错，你若想为我报仇，将来替我寻一寻莲生的下落，我会亲自和他算！”
战青云从树干上拉下吕布衣血肉模糊的手，放下。
撕下深蓝的裙裾，给他裹好！
“对不去，大小姐！”
对吕布衣这样的人来说，男儿的泪，要比黄金更加宝贵，可是这一次，他却靠坐在树下哭得泣不成声。
“别哭了，像个孩子一样。布衣，人生在世，从来就没有完美这二字！我失去过很多，也得到过很多，可是真正让我在意的却少之又少！直到很久之后，当我猛然回头，我才发现，自己的回忆一片空白，这时我才明白，人生不仅仅是个达到目标的过程，也包含着许多失败和伤痛，但是这些未必就一定是坏的，我们应当勇于承受和面对！”
这席话，应该是作为战青云和安然的混合体而说出的，有着安然的沧桑和战青云的感悟。
吕布衣抬头，仰视着为自己遮挡夕阳余光的战青云，不敢相信，这么富有人生哲理的话会从一个十六岁的年轻女人的口中说出。
她明明那么年轻，脸庞稚嫩如花，但是她的眉宇之中却隐隐浮着一丝沧桑，一种非得经过时间沉淀才会有的沧桑气质。
吕布衣当然想不到，眼前这个十六岁的战青云如今却已经有了一颗三十三岁的心。
二十五的他，和她相比，自然还是个没有完全经历过人生的“孩子”。
“说了这么多，你明白吗？”
“我想，你的意思是想让我释怀！”
“嗯！我们总以为眼前这个就是自己跨不过的坎儿，可是若干年之后，我们会发现，难题，永远在以后！布衣，不要再伤害自己，也不要再说什么为我战死的话，那样我会心痛。骁骑营的每个人，我都珍惜，你们是我的士兵，是我的兄弟，我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出事。”
吕布衣点点头。
他虽然还是不能完全明白战青云的意思，但是他还是在心底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他死，他就死，她要他活，他便活！
“喂，大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不远处，韩知秋拍拍马背，高声喊道。
“好！”
战青云迎着金色斜阳，挥了挥手，夕阳中，她大步迈开，裙裾如波。
唐潜跨在马上，看着她深蓝裙裾上缺失的一块，又瞄了瞄吕布衣手心里的布条，眼波似剑，犀利冰寒！
十一月初三，夜寒如水，月黯星渺。
环山小道上，唐潜，战青云，烟云十二骑一行十四人，趁着夜色茫茫，疾驰如飞。
突然，战青云勒住了高速飞驰的战马，马蹄高高勾起，硬生生地原地停住。
巍巍高山的阴影中，有一个白衣胜雪的潇洒身影如一弯冷月定定不住，重枝树影之后，那张俊雅无双的双眸中，痛苦、迷茫、忧伤、欣喜、无奈……一一显现！
这样的唐允，战青云何曾见过！在远远望见他的那一刻，战青云的心如潮涌，跌宕起伏，她忽然明白了，这世间能让她至此的人，除了他还能是谁！
爱与痛并存，想念与埋怨互相折磨！
看战青云突然停下，唐潜等人也停了下来，顺着她的视线，他自然也是发现了唐允的存在。
他的手离开缰绳，悄悄地移到马鞍的战刀上，蓄势待发。
他要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就算是他唐潜只剩下一只手了，保护自己的女人，自己的领地，也是绰绰有余。
唐潜的一切变化，离他最近的韩知秋全都看在眼底，他悄悄探身，在唐潜的耳边耳语：“陛下，这男女之爱就如同洪水，不能一味狂堵，而要小心疏浚，否则就算是铸成天下第一高坝，也有崩溃的那一天！”
韩知秋的进言让唐潜眼中燃烧的杀气微微收敛了一些。
“唐潜，我有点事，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一定追上！”战青云调转马头，朝着唐允所在的方向，催动胯下骏马。
“青云，小心点儿！”
唐潜的笑，依旧雅致。
只是那份笑容不再轻盈，盛满了太多的负重后，有点儿阴郁。
他看着战青云策马徐行，走向唐允的样子，明明怒火中烧，但却依旧笑得出来，这便是这几年来他的进步。
他率先举起马鞭，狠狠挥动，在空中留下一道响亮的鞭声。
夜色浓郁，但是唐允那双清亮双眸却繁星一般璀璨。
靠近时，战青云跳下马，缓缓走向他。
记忆中，唐允是潇洒不羁的，一件一尘不染的白袍，一壶香飘数里的好酒，一个温柔得足以溺毙的笑容，构成了一个世间万千女子都为之疯狂的男人！
可是，现在的他，一脸的风霜，下巴上新长的暗青胡桩破皮而出，一双桃花美目布满血丝，以往的云彩飞扬的他此刻如同一只被关在铁笼里仰望青天的鸿鹄鸟，绝望而凄美。
她来了！
不觉，手心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唐允看到看到，石阶下，远远走来一个纤瘦的深蓝倩影。
她拾阶而上，一步一步，稳如泰山，那份沉稳，是属于战青云式的沉稳。黯淡破碎的星光，安静地流淌在唐允略显苍白的面具上，映得眸子里那抹深情，碧波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