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他温暖的掌心,静纸音心中一派悲凉,完了,他不管她了,肯定是嫌她烦、嫌她没用了……
耳边,突然响起一种低沉婉转的奇妙乐声,悠扬、凄清、凝重、收敛……音色美妙,变化多姿,深沉而平静,轻柔而忧伤,在这样的夜里,带着些许的寂寞和激情,仿佛孤独的人低语。
是《以吻封缄》!好美的萨克斯音乐!
静纸音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
北冥也靠在阳台上,手中捧着一只金色的萨克斯,正在专心致志地吹奏着。他的眼睛微闭,好像一个人行走在开着白色满天星的荒野,不在乎有没有听众,整个世界里只有这一只萨克斯,空灵而厚重的曲子在天空中盘旋,如同檐间的雨珠,轻轻缓缓地滴到阶前。
静纸音怔怔地看着他,那张俊雅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有种莫名的忧郁,也有着说不出的熨帖和温暖。
萨克斯的声音如泣如诉,抚慰着她疲倦而失落的心,渐渐的,她忘记了自己的烦恼和忧愁,翻身坐在书台上,捧着腮,专心地听起萨克斯来!
屋顶,有只黑猫蜷着身体,脑袋搁在爪上,听着夜空中传来的乐声,紫色的眼瞳带着少有的沉静。
一只乌鸦踱了过来,将嘴里衔着的一条断尾巴的大蜥蜴丢在它的身上:“月星流枫,你也太缺德了吧,用这东西去吓唬那小孩儿。”
黑猫懒懒地看了它一眼,一爪子把那条大蜥蜴拍开:“这可不是我派去的。”它伸个懒腰,“安丽丝,你听这首萨克斯曲。”
乌鸦站在它的身边,歪着脑袋听了一会儿,叹息着说:“好美妙的曲子,让我想起一百多年前,在奥地利遇到的一位年轻的音乐家,那是一个又有才华又浪漫又英俊的年轻人,每天都在我窗下拉小提琴……可惜人类的寿命太短了……”它用喙梳理着翎毛,沙哑的嗓子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忧愁。
黑猫舔了舔爪子:“你老了,安丽丝!只有老人才喜欢怀旧,而且喋喋不休!”
乌鸦恶狠狠地瞪着它,“笃”的一声,啄在它头上。
黑猫疼得跳了起来:“安丽丝你个老怪物,别总跟我动手动脚的!”
乌鸦“呸呸呸”吐掉好几根黑毛,扑腾着翅膀,黑羽上泛着蓝紫色的光:“月影流枫,你再说我老,我跟你没完!”
“切!本来就老,还怕人说,懒得理你!”黑猫伸伸腰,尾巴竖着摆了摆,仿佛是一个不屑的惊叹号,在屋顶上优雅地走着小碎步,忽然纵身一跃,消失在夜空中。
乌鸦扇动着翅膀,想要追上去掐架,可是飞了几米,突然又停了下来,敛翅侧头,继续倾听音乐。
那低渺的萨克斯乐声渐行渐远,如同一个孤单的人,走过曲折幽长的暗巷,背影越来越远,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渐渐变得淡如烟云,终至消失不见……
乌鸦心中突然升起一点点的寂寞,它轻声地自言自语:“这些小孩儿,还真是有趣……”
一曲《以吻封缄》奏毕,北冥也见静纸音情绪已经平复了,便把萨克斯放下来,轻轻擦拭着管口。
静纸音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崇拜:“北冥也,你从来没说过,你的萨克斯吹得这么好!”他来的时候,背着一个背包,还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她都不知道他还随身带着萨克斯。
“有什么好说的。”北冥也把萨克斯收进一个黑色的盒子,放到衣柜的顶层,“纸音,我去准备热水,你洗个澡吧!”
静纸音被大蜥蜴吓破了胆,可不敢一个人留在浴室,怯怯地问:“今天……不洗澡……行吗?”
“别害怕,一会儿我把所有的门窗都检查一遍,纱窗加固,不会再让任何东西溜进来了!”北冥也伸出手掌,静纸音爬上他的掌心,他捧着她,向浴室走去。
浴室的角落里,放着一间天蓝色的人偶浴室,这是北冥也特意去买回来的。同时,还买了小别墅、小床、小沙发等全套人偶家居,就放在卧室的大床脚边。
北冥也在那个小浴盆里注入水,调好了温度,细心地滴了一小滴玫瑰精油,又准备了小份的浴液和洗发液,再把她换洗的衣物放在边上,然后微微一笑:“好了!”
静纸音站在一边,看着他忙碌,心里又感动又惭愧:“北冥也,养我很辛苦吧?”
“不辛苦,就是——挺有挑战性的。”北冥也指尖轻触她的脸颊,“别想那么多了,快去洗澡吧,我就在外面,把门开一道缝隙,有事情你就喊我。”
他转身走了出去。
静纸音除去衣物,进入水盆,热热的水熨烫着她的肌肤,很舒服。她往身上打着泡泡,忽然觉得这样子生活似乎也很好,不但省米省衣省能源,节约又环保,还住上“别墅豪宅”,有又帅又温柔又细心的“男仆”,还不用上学——就是弱小得可怜,总得提心吊胆的,什么事情都做不来……
唉!北冥也虽然对她很好很好,可是,自己也不好总麻烦他啊,不然,总有一天,他会觉得累的,要是到时他觉得照顾她是个麻烦,那可怎么办?
——嗯,明天,她也要学着为他做些事情,让他觉得,她也是个有用的人。
第二天一早,北冥也穿好外套,把书包挂在肩上:“纸音,你在哪里?要上学了!”
静纸音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在这里!”
北冥也走到玄关,静纸音立刻推着他的鞋子跑出来:“北冥也,请穿鞋!”
“欸?”北冥也纳闷地看着她殷勤的笑脸,把脚放进鞋里。
静纸音立刻去绑鞋带。她个子虽然小,但手指灵活,左一下右一下,很快绑好了一只,然后歪着头,期待他快把另一只鞋子也穿上。
“你干吗,没发烧吧?”北冥也弯下身,担心地去摸她的额头。
“当然没有。以后,我来帮你整理鞋子。”静纸音张着两只小手,笑眯眯地说,“这个我最拿手了,我在家的时候,爸爸的鞋子都是我擦的。”
“这些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他自己去系另一只鞋的鞋带。
静纸音抱住他的手指:“拜托,你就让我做吧!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可是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一点点……”
她的语气真诚而恳切,北冥也系鞋带的手停顿了片刻,唇边现出一抹微笑:“好吧,那么,我的鞋子,以后就拜托你了!”
“是,将军!”静纸音把右手举到眉际一按,再一抛,开心地敬了个礼。
两人一起出门,静纸音待在老地方——北冥也的上装内里的口袋。
“嗨,早上好!”一个深紫色长发的漂亮男孩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看到这个人,北冥也一阵头疼,却又不得不回应:“你好!”
“上学去呀?”紫发男孩食指勾着书包打招呼。
“嗯。”
“我也去上学,我们一起走吧!”
“我们不同路吧?”北冥也才不想和他一起走呢,这个男孩太八卦,而且话又多。
“肯定是一路,”紫发男孩笑嘻嘻地说,“因为昨天晚上我已经决定,转学到樱雪去读书,现在就要去办理相关事宜。”
“啊?!”
“嘿嘿,很吃惊吧?”男孩得意地说。
北冥也没有回答,他确实有种“吓一跳”的感觉——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岂不是会沦落到不得不经常与这八卦男孩一路同行的下场?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突然要转学到樱雪吧?”男孩勾着书包和他并肩走,“因为我一直很崇拜视线乐队的队长简约,他的贝司几乎可以在天使镇排第一,真没想到,昨天晚上居然会认识他。”
“那么,昨天晚上你拿我们家的门当鼓打,是想让他对你印象深刻?”
“是啊!你说我的鼓打得怎么样?”
“鼓怎么样没听出来,我家的门差点被你踢坏了。”北冥也淡淡地说。
静纸音躲在他的口袋里,忍不住“噗哧”一笑,随即急忙按住嘴巴。
“什么声音?”男孩东张西望,“谁的单车漏气了……”
北冥也不动声色地轻轻按按口袋,示意纸音安静。
男孩没找到声音的来处,却又想起一事:“对了,你家那位手办大师回来没啊,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你家欣赏藏品?”
北冥也苦笑:“她太忙了,我也不确定她什么时候有时间。”
“呵呵,没关系,反正我就住在你们家楼上,总会等到她有时间的。”男孩碰碰北冥也的胳膊,“我姓紫,叫紫炎,炎热的炎,你呢?”
紫炎?这名字好怪,还不如叫孜然呢!静纸音脑海里浮现出香喷喷的羊肉串,偷偷咽了下口水。算上昨天,这位邻居她是第二次见。
“北冥也。”北冥也不太热切地说。
“那位手办大师是你的女朋友?”紫炎还真是无敌八卦,“我过去常常听到她弹吉他,弹得非常棒呢!”
“你是说纸音?她是我……表妹,我刚转学过来,没找到房子,就借住在她家。”虽然不太爱搭理,但这种问题却不得不解释清楚。
“你也在樱雪读书?”
“嗯。”
紫炎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冷淡,兴致勃勃地问:“你几年级?”
“高二。”
紫炎很失望地说:“哦,我才读高一。”
“那太好了!”北冥也脱口而出,他还真怕这八卦男转来和自己一个班。
紫炎:“……”
好不容易到了樱雪,北冥也急忙指点紫炎去校务处办理手续,自己急急忙忙向教室走去。刚转过楼梯的拐角,便看到左侧不远,站着两个人。
一个高挑的红衣红发的女孩,野性艳丽,就像一团火,身后背着一把朱红色的吉他,满脸的不驯和骄傲。
简约倚着墙壁,站在早晨的阳光里,深蓝色的头发垂下来挡着眼睛,他怀里抱着一把蓝黑色的贝司,指尖漫不经心地勾抹着琴弦,流泻出低沉的音符,英俊的脸上带着微微不耐烦。
北冥也倾听着那几个流畅的音,唇角微微挑了一下。不错,简约有嚣张的资本。
静纸音也听到了贝司声,偷偷地把头探出来一点,看了一眼,然后小小声地喊:“北冥也!”
“嗯?”
“他们在吵架吗?”静纸音指指简约和雷蕾。
“我不知道。”北冥也说,他也没兴趣知道。
“我们看看再走吧。”她央求着。
昨天,简约所说关于杨霆的事,她都听到了,也明白自己被赶出乐队的原因。虽然明知道任凭谁碰到这样的事,都会选择与简约同样的做法,可是她仍然无法释怀——他们至少可以和她说清楚,她绝对会通情达理地把位子让出来,可是,他们一句话都不解释,明摆着是没拿她当人。就把她当驴,卸下磨就杀嘛!
所以,理解归理解,但绝不原谅!
“不要!”北冥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一个大男生,怎么能去偷看人家。
“拜托,就看一会儿就好!”静纸音央求着。她只是个命运“奇特又悲惨”的小女孩,面对曾经让自己很受伤的人,难免会有看热闹的心理。
“我们上课要迟到了!”
话虽然如是说,可是北冥也仍然侧过身,悄悄地把外套拉开一些,方便她偷窥,自己则放慢了脚步——他没有发现,自己已对她越来越纵容,一开始,是狠不下心拒绝一个小不点儿,现在,做这一切已经很习惯了。
便是多停留的这几秒钟,静纸音就看到一场又刺激又好看的“恐怖片”,只见他们两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雷蕾突然摘下背着的吉他,狠狠地砸向墙壁,“哗啦”一声,吉他四分五裂!
静纸音吓得“呼”的一声,把脑袋缩了回去——幸好没有砸在简约的头上,否则不知道乐器和头谁先破……
先破的是雷蕾的手。
一片尖利的木头碎片划伤了雷蕾的手。血很快渗出来,沾在衣服上和吉他的“尸体”上,火红的衣服、朱红的吉他碎片、殷红的血混沌成一团,看着十分悚目。
简约脸色微变:“雷蕾,你干什么!”
雷蕾脸色苍白,却没有理会流血的手,只是冷冷地、挑衅地看着简约。
简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去抓雷蕾受伤的手。
雷蕾用力挣扎:“你别管我!放开我!”这样一闹,血流得更加多了,洒得到处都是。
简约真的生气了,也不知道她的手伤得多重,沉声喝道:“够了!你还想不想再弹吉他?”
对于热爱吉他的人来说,手甚至比生命更重要,美妙的音乐、圆熟的技巧,几乎都依赖手的触感、灵活度、力度、平衡度等来表现——雷蕾太任性了!
被他一吼,雷蕾呆了呆,他趁机握住她的手检查。
她的伤在右手的虎口,还好,只是不到一厘米的划伤,伤口也不深,不过因为手上的毛细血管多,所以血流得稍微多一些,看着很吓人。
他皱起了眉:“我送你去医务室,只怕伤口痊愈之前,别想弹吉他了。”
雷蕾忽然哭了起来:“你管我做什么!反正我也不想弹吉他了,视线乐队有静纸音就够了!”
简约忍耐地说:“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说,先去医务室包扎伤口。”
他用一方手帕按在她的伤口上,暂时止住血,半推半拥着她向医务室走去。雷蕾的性格太极端,发起脾气来就不顾一切。她的音乐也是这样,虽然热辣狂野,却令人感觉不安——就是因此,虽然相识很久,大家的关系也很不错,但他心里总觉得没有办法和她更接近。
北冥也与简约擦肩而过,彼此点了点头,却谁也没有主动打招呼。
静纸音两只小手抓着北冥也的衣服,努力地探出小脑袋,望着简约和雷蕾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雷蕾好大的脾气!要是我,可舍不得砸我的吉他。”
北冥也“嗯”了一声,却没说什么,他并不想在背后评论别人。之前他还不明白,为何简约会找到静纸音来做主音吉他,可是看到刚才那一幕,他终于有些理解简约了——
乐器之于乐手,犹如武器之于战士。一个不爱惜自己乐器的人,是很难奏出震撼灵魂的音乐的。
雷蕾,不配弹吉他!
静纸音坐在衣袋里,歪着头看他,脸上带着笑容。
北冥也低下头:“你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