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孩来了之后,找了个正对着门的位置,把吉他放在桌子上,便坐了下来。
经理送上一杯果汁,看她的脸板得比失恋的人还难看,才不愿意多惹闲事呢,立刻溜到吧台里面,离她远远的。
随后,便陆续有客人进来。
先是一个英俊的男生,背着一个皮质琴囊,看样子里面也是吉他或者贝司之类的乐器,穿着条原色的低腰牛仔裤,同色系的外套,头发在黯淡的灯光下泛着深蓝色的光泽,整体看上去洒脱又冷傲。
他进来之后,与那红衣女孩对视了片刻,显然彼此间很熟悉,但不知道为何,那女孩突然把头扭到一边,男孩没有说话,坐在了另外的座位上。
经理在一边偷窥着,红衣女孩突然亮起来的脸和她很别扭的转头动作,都落在他眼里——看来这男孩,就是她板着副“失恋脸”的原因了。
唉,这女孩真是挺傻的!发脾气也得看对象啊,那深蓝头发的男孩,一脸的冷峻骄傲,根本就不像是吃这一套的人嘛!
没多久,第二个客人走进了暗殿,他一进来,似乎是因为发现那个男生和女生分坐在不同的区域,脸上立刻现出为难的神色,踌躇了一下,走过去分别和两人说了几句话,最终跟女生坐在了同一桌。
矮胖经理闲得无聊,很八卦地断定这三人是搞三角恋。一定是三角恋!他一边竖起耳朵偷听,一边做好准备,防止他们动手打架,连累酒吧物品受损。
可是,这三人落座之后,只是随意闲聊了几句,丝毫听不出有什么内情,而且没多久便无话可说似的,都闭上了嘴。
经理掩饰不住心里的失望。其实,这三个男女也算是暗殿酒吧的常客了,他虽然没和他们有过太多的接触,但至少也觉得他们面熟,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乐队的,而且,这个乐队貌似水平还不低呢。
没多久,又一个人走进了酒吧。
仍然是个出众的男孩,黑色的修身长裤,橙色的薄衫,外面套着件黑色的休闲风衣,颈上是一条米白色的围巾,外表俊美,举止优雅,看上去素静如月,手里提着一只黑色的琴盒。
他进来之后,视线在先来的三人身上转了一下,没有理会另外两人,只和那个深蓝色头发的男孩互相点了点头。
红衣女孩看到他,脸上突然生起愤愤的表情,“蹭”地站了起来,走过去,质问:“静纸音呢?她不敢露面,派你来投降的吗?”
“她会来的。”男孩优雅地回答,声音从容不迫。
八卦经理简直要激动了,四角恋爱?不对,是五角!似乎还有个没出现的……现在的小孩儿可真了不得,这么小的年纪,就搞得这么复杂,比自己那个年代的人可厉害多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红衣女孩怒问。
“你可以当做——”男孩考虑了片刻,续道,“这是心理战术吧。”
“心理战术?”女孩忽然冷笑,“你们真是幼稚,以为这样拖时间,我就会心浮气躁,然后输给你们?别做梦了,我一点都不着急!”她忿忿地走回自己的位子,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果汁,然后往桌子上重重地一顿杯子,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男孩微微笑了笑,环顾四周,找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有一根柱子挡在他前面,光线黯淡,如果不特意留心,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这几个人各自坐着,连交流都没有,又等了半天,经理终于有点不耐烦了。这些小孩子办事可真拖沓,要赛就赛,要打就打,快完事,咱好回去睡觉,谁有闲工夫和你们几个小屁孩儿耗啊……
正觉得不满意,终于有新的角色加入了。从酒吧外面,又闯进来一个男孩子,他长得非常漂亮,深紫色的头发,穿着件白色的T恤,外罩深紫色帽衫,青春十足。不过经理被他那条水洗白休闲多袋裤惊住了,这小孩儿,是冒充多啦A梦的吧?人家机器猫好歹只有一个口袋,他可好,满腿都是口袋……多、多啦B梦?
“多啦B梦”漂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一眼就看到坐在明显位置的那几个人,立刻冲了过去,热情地和深蓝头发的男生打招呼:“简约大神,你们早来了啊,我没迟到吧?大家也真是,有比赛也不通知我一下,要不是我消息灵通,就错过了……”
那个叫简约的男生冷冷的脸上的肌肉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多啦B梦” 唠唠叨叨半天,突然想起来:“对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了?静大师呢?”
简约抬起手,指了一下隐藏在柱子后面的角落。
“多啦B梦”看到坐在那里的男生,顿时兴高采烈:“北冥也,你也来了。你家的静大师呢,还没来?”
那个叫北冥也的优雅男孩点点头:“是的,她还没来。”
经理一直在偷窥,“多啦B梦”刚闯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第六角出现了呢,白兴奋了一场,原来只是路人甲,跟自己一样,是个看戏的!不过那位叫北冥也的男生挺有趣,明明脸都成苦瓜了,偏偏还要挤出笑容……
接下来,便不时地有人走进酒吧,男男女女,年纪都不大,各种打扮都有,他们三三两两,有的似乎很熟,互相嘻嘻哈哈打招呼,有的似乎有怨,横眉立目谁也不理谁……酒吧渐渐热闹起来。
这些人里,有不少人经理都觉得面熟,经常在暗殿演艺酒吧遇到,他知道他们都是一些玩流行音乐的孩子,那么这里多半进行的是一场正常的音乐比赛,看来自己先前盼望的数角恋爱、情海生波多半是没戏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不开始,但也渐渐觉得无聊起来,喊来两个服务生招呼客人,自己趴在吧台上打盹去了。
正睡意朦胧,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酒吧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他茫然抬起头,呆头呆脑地看去,酒吧的舞台上,不知何时起,站了一名少女。
她穿着一件杏色的粗线毛衣,黑色的百搭短裙,杏色的长靴,刘海长长的,头发用杏色的发卡别成一对可爱的小辫子,在酒吧全体人员诧异的注视下,显得非常窘迫,一张小脸粉扑扑的,黑黑的眼睛流露着仓皇和不安,怀抱着一只大琴箱,战战兢兢地站在舞台正中,紧张得手都抖了。
这小姑娘哪里来的?莫非……她是今天的主角?
闲得要死的经理精神一震,睡意一下子飞走了。
酒吧安静了一会儿,台下的人发现这女孩站在舞台上手足无措全无乐手风范,一看就是一只十足的菜鸟,不禁很是失望,开始交头接耳:
“咦,这女孩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到她进来?”
“我也没注意啊!难道她就是视线乐队浴火凤凰雷蕾的对手?那个叫……叫……叫什么的来着?”
“啊,不是吧?浴火凤凰那么傲,会把这么个‘野鸡没名,草鞋没号’的小丫头当对手?”
“是啊是啊,你看她吓得都快抖成筛子了,真没见过世面……”
“你们胡说什么!静大师多才多艺着呢,不但吉他弹得好,还会制作精美的手办……”
台下窃窃私语,传到台上女孩的耳朵里,她更紧张了,瑟缩地向台下的某个角落望去。
八卦经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看的正是那个叫北冥也的男孩子,他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注视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少女显然镇定了一些,脸上甚至带了一丝微笑,几秒钟之后,她开始打开琴箱,从里面拿出一把古典吉他。
这是一把造型很普通的吉他,原木色的琴身,没有什么装饰,朴实端庄,虽然一看就是使用很久了,但保养得非常好。
少女把吉他挎在身上,习惯性地调试,琴发出明快的声音。
台下的人都是玩音乐的,虽然看不起这个“无名小辈”,但基本的职业道德还是有的,见人家把琴抱进怀里,便纷纷住嘴。
台下,那个红衣女孩猛地站了起来,抬脚便要向台上走去。
离她不远的蓝发男生同时站起,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
红衣女孩瞪视着他,眼睛里火花闪耀,双手握成拳,似乎愤怒到极点。
蓝发男生目光冷冰冰的,手仍然稳稳地放在她的肩上,始终没有拿下来。
最终,红衣女孩不甘心地坐了下来,脸色极为难看。
那个男生也默默地坐了回去,重新看向舞台。
台下众人看了这一幕,纷纷交换眼色,表情十分暧昧。
他们知道今天视线乐队的“浴火凤凰”雷蕾约人比琴,而且赌注非常毒,输者要当场摔琴并且从此不得再碰吉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见了刚才的小插曲,在此的每个人都敏感地嗅到了桃色的味道。
瞄着大家饱含深意的神情,经理感叹,果然无处不八卦啊!
台上怀抱吉他的少女也看到了台下的情景,怯怯地后退了一步。
台下突然传来一阵嘈乱:“静大师!砰砰砰!加油!砰砰!”
经理一看,“多啦B梦”正在台下大吼,边吼边用橡胶骰盅拼命地砸桌子。
台上台下,酒吧全体人都用要杀人的目光看着“多啦B梦”,后者吼了几声,终于察觉到自己犯了众怒,缩了一下脖子,老实下来。
舞台上的少女脸涨得通红,手指拨动琴弦,吉他发出了第一个音……
《樱花变奏曲》。
A小调的蕴藉和凄婉,纯净到近乎透明的音色,清雅淡远的曲风,仿佛突然在空中打开了一道传送门,门里有明媚的阳光、绚烂的樱花、美丽的少女……在场的每一个人,顺着那扇门,被引进了一个幽幽的梦境之中:
一朵朵小小的樱花,在漠漠的轻寒中悄悄地苏醒,慢慢舒展着柔嫩的瓣羽。如雾似霭的樱海,清幽的溪畔,和煦的阳光,身着和服的美丽少女踏着细碎的步子,和着琴音翩翩而舞,颊上眸中,都是羞涩的心事,一缕情思,远远地牵系着远方英勇的少年。
远方,细雨纷飞,两名武士执刀相对。
雨滴打在雪亮的刀刃上,流泻出极细极细、断断续续的音,绵绵地牵引着,如在平静的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然后,两道寒光急速旋转,越转越高,刀影直冲九霄,饱满欲裂的金属撞击声、雨幕被刀劈开的细密联珠声,汹涌而出,风起云涌,满天弥漫着悲壮的气息……
音阶渐渐游走,次第地丰满着。仿佛雨歇云驻,天空晴朗,樱花在空中旋转着,飞舞着,一层叠着一层,远处,沾着花瓣的战刀反射着明丽的阳光,不死不休的搏杀已成为过去,湿漉漉的春天被奇妙的和声音符推起一派平静祥和。
樱花落了,明年还会绽放,大地重新泛起喜悦之音。
少女立在纷繁的花雨中,拈着花枝,痴痴地看着樱花,似在对它诉说着缠绵的情意,又似在倾听一个不老的神话。他在哪里?他会回来吗?如果他已是去年凋零的那一朵,她宁愿自己是一粒尘埃,追随他到海角天涯……
蓦然回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正站在草地的尽头,微微看着她笑……
优美流畅的轮指,音符仿佛樱花,在琴弦上一朵接一朵地开着,她与他两两相对,深情凝视的眸子里,曲子留下一个清艳无瑕的完美结局。
一曲毕,满堂鸦雀无声。
人们似乎仍然没有从梦中走出来,耳边萦绕着那凄美典丽的音乐,满脑全是那由樱花般清丽的音符构成的画面……
那个少女在台上站了一会儿,见大家没有反应,立刻有些慌神,眼睛里泪光一闪,她匆匆地低下头,把琴装进盒子,抱着吉他就想溜。
“多啦B梦”最先反应过来,嗖地跳上台去,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臂,大声说:“静大师,你不能走!”
“放……放开我……”
“静大师”一边挣扎,一边偷瞄台下的红衣女孩,不走难道等人家来砸自己的琴吗?这小子绝对跟她有仇!
台上一闹,台下的人也反应过来了,发现那个紫发的漂亮小子正在对樱花少女拉拉扯扯,有一人顺手抄起桌上的矿泉水就砸上来:“放开这个女孩子!”
他这一带头,底下爱起哄的人立刻把桌上的杂七杂八全扔上来了。橡胶骰盅、塑料小手、荧光棒、苹果、香蕉、猕猴桃、话梅、腰果、牛肉干……
“多啦B梦”被砸得抱头鼠窜,那个少女也受到连累,脑袋上挨了两个桔子,立时哭了——这倒不是因为疼,而是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羞辱,生平第一次在台上弹吉他,却被大家用桔子爆头。呜呜呜,原来自己弹得这样烂,干脆,她也别等人家来摔她的吉他,自己摔了得了!
又听下面有人喊:“靠!你瞄准再砸好不!把人家女孩子都打哭了!”
另一人说:“别哭别哭,我不是打你,我是打那浑蛋小子!”
“多啦B梦”逃命之余,不忘回嘴:“你们打我干吗?我是一番好意!”
“打的就是你这对女孩动手动脚的色狼!”
更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扔过去,有人还趁他逃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掐一把踩一脚的。“多啦B梦”疼得哇哇大叫,众人哄堂大笑,场面那叫一个乱!
经理在吧台后面伸着脖子看,乐得跟什么似的,哈哈,这帮小孩儿,太好玩了!
忽然又有人喊:“咦,那女孩子哪里去了?别打了别打了,你们这帮暴徒,把她吓走了!”
经理往台上看去,一个琴箱斜斜地立在台下的阴影里,弹吉他的少女却不见了。叫北冥也的男生,正在弯腰拾琴,风衣的下摆垂着。
而那个叫简约的,站在不远处,凝视着北冥也的方向,满脸怔然。
经理愕然摇头,这感觉……怪怪的……
北冥也弯下身去拾吉他,感觉到有一个小东西拉着他的裤脚,他垂头看到那双泪汪汪的眼睛,不禁舒了一口气。他用身体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同时故意令风衣低垂,尽量遮掩更大的面积,用手握住那小人儿纤细的身体,不着痕迹地将她送进风衣的内袋,然后提着吉他盒子慢慢地直起腰来——
好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