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才一进门,沉星就听见了一阵说话声,赵玄礼猛然站住,停在了碧玉帘外。
“西凉此次遣使来朝,有示好之意,熠之,你怎么看。”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有些疲惫,隔着晶莹的珠串,沉星匆匆的向内一扫,只是影影绰绰的看到靠在龙椅上的颀长侧影,还有摞在几案尺余高的案牍。
“臣只是觉得颇为意外,不知道贺兰旻这个老家伙要干什么。”公孙焱回答的声音端的是恭敬有加。
“前日边城的塘报你该都看过了。”
“皇上是指北燕于晋中地频繁调兵?难道是北燕有伐凉之心?”
“西凉恃险虎踞西北几十年,连通西疆诸国,虽然主上无能,但贺兰旻这个权臣外举兵权、内领朝政,也算是个能人,将个西凉治的井井有条,兵强马壮,慕容宸就算势再大,也不会急在这一时对西凉用兵,再说,向南还有我大楚制之。”楚君焕平静而叙,目光微微一转,尽管隔着珠帘紧密,但是沉星还是感觉到那如炬的目光忽而游离向她这个方向,但也只一瞬,便又移开去。
那边公孙焱默然了一时,然后道:“皇上说会不会是贺兰旻想弄出点动静来。”
“熠之还记不记得那晋中是北燕哪一位皇子的封地?”
“晋豫王慕容洵?北燕诸皇子中行三,燕人称天资睿敏,行止高贵,在民间颇得贤王之名。”
“根据咱们的探子得来的消息,慕容宸似缠萦重疾。”
“皇上的意思臣略领得一二了。难道说,那贺兰旻想要趁燕国内讧时趁火打劫,但忌惮我助力北燕,想要预先和我大楚结盟。”
“他们要趁火打劫,朕不妨隔岸观火。”楚君焕懒懒的舒活了一下脖颈:“不过他们来是一番好意,朕不能不以礼相待。西凉入境,必走川蜀,熠之,替朕知会老将军一声,该放进来的放进来,不该放进来的,一律拦在关外。”
“是。臣遵旨。”公孙焱答的利落,接着又道:“请皇上下旨尚书省,发文兵部,臣才好遵旨而行。”
“呵呵……”楚君焕悠悠的一笑:“熠之,你这是变着法的怪朕上次不曾帮你说话,让东离墨占了先机,入主尚书省,是么?”
他话说的轻松,可是又隐隐释出一丝压力,让人不安。
“臣不敢。臣失察在先,甘当领罚,怎敢有所怨念?”公孙焱忙道。原来上次的刺客事件之后,引得朝野议论纷纷,第二日朝上,公孙焱就被东离、夏侯二族联名参劾,公孙焱反咬夏侯一族行刺,此事查来查去,竟然毫无对证,最终搁置不提,而正在这时,尚书省的相位空缺,公孙焱、还有东离世家的东离墨都是热选,可就因这一次失察,公孙焱便错过了拜相的机会,心中之窝火可想而知。原本一荣俱荣的西川八族,由此产生裂痕,不复昔日。
“上次的事,朕也是无法,当日你也看到了,东离同那几族咄咄逼人,朕也无法回护,舅兄多多谅解朕的难处。”
“皇上言重了,臣不敢当。”那最后那一句舅兄,显然是拉近了距离,所以公孙焱再开口时依旧是恭敬的声音,却不自禁的带上了些许惊喜。
“熠之,拜相有日,何必争此一时之短长?你说是么?至于公孙老将军那里,朕也不必经什么尚书省了,你修书一封,直接递往边城边了。”
不经尚书省,而直接将皇上的旨意传给守将,听起来,对公孙焱是莫大的荣宠,可是细究起来,便有深意。沉星暗暗的想到,只恐有人会更加不满,这官司是再也打不清楚了。
“是。”公孙焱答应着,却又道:“恕臣直言,皇上这几日看着气色不佳,是不是要传个御医看看?”
“也没什么,不过是这几日歇的晚了。不必那些老夫子来说些有的没得。你先退下吧,朕也要歇了。赵玄礼,替朕送送公孙将军。”
“是。”赵玄礼赶紧应声。
“臣告退。”
橐橐的靴声退了出来,渐渐向沉星这边来。沉星侧了侧身,避开。饶是她低着头,公孙焱还是看到了她,目光里瞬间笼上疑云,却并不动些许声色,甚至还微微的笑了一下。
“公孙将军,请。”赵玄礼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有劳赵总管。”公孙焱的身上并不带赳赳武夫之气,一举一动,极具儒将之风,再次深深的看了沉星一眼,也不再迟疑,跟着赵玄礼出宫去了。
内殿非传不许人擅入,伺候人本就少,赵玄礼一退,更没人理会沉星,沉星就原地站着,不能进也不能退。
没了说话声,安静的落针可辨。自鸣钟滴答作响,夜已深沉。
“怎么,要朕亲自请你进来么。”过了一时,楚君焕的镔铁样没有分毫感情的声音响起,沉星微微蹙眉,撩起帘子,走了进来,垂眸,并不肯向上看他。
楚君焕视而不见,他正执笔濡了朱砂疾书,过了一时方重重搁笔,阖上折子,抬起头来。
炭火充足,一室温暖,可是在他的目光落过来的时候,沉星却觉出丝丝寒意兀然而至。
“抬起头来。”注目许久,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突然少了些压迫力,清冷疏淡的嗓音隐隐的透着些许疲惫。
沉星一怔,不由得抬头看向他。
灯色勾勒出的轮廓竟然有些清减,还有些暗淡,飞扬跋扈的眉宇依旧,而那沉静的目光多了几分郁色。
在南楚,这是个被奉若神明一般的男子,挥师入京,他可以接连奔袭三天三夜,杀伐决断,一路披靡,从来只见他人前的霸气凌人,不曾见他的脸上也会有这样的惫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