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那些远去的坚实身影:民国著名文人性情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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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俞平伯:为人为文皆“奇峭而有情趣” (2)

挚友俞平伯与朱自清的友情始于“五四”后不久。当时,杭州第一师范学校校长致函北大校长蒋梦麟,请他代为物色教员,蒋梦麟便推荐了本校的高材生朱自清和俞平伯。后来,俞平伯在杭州一师任教不到半年,就辞职去了北京。1923年6月,朱自清邀请俞平伯游览西湖,期间两人切磋文学创作理论、探讨人生。同年8月,朱自清与俞平伯又结伴来到南京,共游秦淮。散文名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便是他们在同游秦淮河之后问世的。两篇同名散文同时在《东方杂志》21卷2号上发表了。两篇作品题材相同,所感所思却不一样,各有独自的风格特点,成为现代散文史上的一桩佳话。王统照说:“文笔的别致,细腻,字句的讲究,妥帖,与平伯的文字各见所长。总之,在那个时期的白话散文中,这两篇都颇动人,流传甚速。”

五卅惨案后,朱自清一度十分苦闷,后经俞平伯介绍,朱自清赴清华大学任国文系教授,最初他住在清华园南院单身宿舍,与陈寅恪、浦江清、杨振声等教授为邻。俞平伯之子俞润民回忆:“朱自清先生曾住在南院的单身宿舍,距我家很近,因系单身一人,饭食不方便,父亲就请朱自清先生每天来我家共餐。朱先生一定要付伙食费,父亲当然不肯收,见朱先生一定要付,最后只好收下,而暗中却又把这钱全部用在给朱先生添加伙食上。朱先生后来渐渐地察觉了丰盛的饭菜是专门为他做的。”后来在西南联大,朱自清以“西郭移居邻有德,南国共食不相忘”的诗句,表达对这段共餐经历的怀念。

抗战爆发后,朱自清随清华大学迁往内地,俞平伯则仍留在北平。一天,朱自清在翻阅北平出版的刊物时,发现有俞平伯的文章,就立即给俞平伯寄写了一首长诗,指出在这“烽火漫天开”的时代里,知识分子应是“朔风”中的“劲草”,不应在沦陷区刊物上发表文章。由于俞平伯在回信中对此含糊其辞,朱自清便又寄写了一信,郑重指出:“前函述兄为杂志作稿事,弟意仍以搁笔为佳。率直之言,千乞谅鉴。”俞平伯接到信十分感动。后来他每每谈及此事,总是感慨地说:“非见爱之深,相知之切,能如此乎。”表达了他对友人关爱的感激之情。

(66)红学俞平伯开始对小说《红楼梦》感兴趣是在1920年,那时他正赴英国留学,在欧行海轮上与他的同学傅斯年同船,为了解决漫长的海天途中之寂寞,他们两人就读《红楼梦》,谈论《红楼梦》,遂对此书有深一层的了解,但还没有系统研究的兴味。

1921年,俞平伯由欧洲回到北京,那时胡适发表了他的《红楼梦考证》,顾颉刚亦致力于《红楼梦》研究。因此,引起俞平伯对《红楼梦》研究的兴趣。

顾颉刚那时常去京师图书馆查找有关《红楼梦》的资料,俞平伯就常到顾寓探询找到的材料,他们以此进行讨论和研究。后来顾颉刚回南方去了,他们二人就以通信的方法研究《红楼梦》。

后来俞平伯拟在通信的基础上整理撰写一本辨证《红楼梦》的书,希望能与顾颉刚合作,但是顾颉刚太忙,而俞平伯那时正准备去美国考察教育,在出国之前他可以有些空闲。因此,顾颉刚就劝俞平伯将这事独自担任起来。于是俞平伯就开始起草。他觉得在《红楼梦》问世以来,程伟元、高鹗的一百二十回本流传了一百多年,人们大都以为《红楼梦》的原貌就是如此。他的曾祖俞曲园先生早在《曲园杂纂》第三十八卷《小浮梅闲语》中就曾提出怀疑说:“《红楼梦》八十回以后俱兰墅(高鹗)所补。”但他只提出了一个例证,即在后四十回中提到科举试题有五言八韵诗,这应是在曹雪芹之后的事。俞平伯就从《红楼梦》书中进行考证。在1922年夏初,他就完成了全稿,共三卷,十七篇,名曰《红楼梦辨》。顾颉刚为之写序,于1923年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由此,奠定了他的红学学术地位。

1952年,俞平伯将《红楼梦辨》修订改题为《红楼梦研究》出版。1954年出版《脂砚斋红楼梦辑评》,1958年出版《红楼梦八十回校本》,1954年1月至4月发表读《红楼梦》随笔三十八篇,后结集为《读〈红楼梦〉随笔》,直到晚年,他还不时发表有关红学的文字。他对于《红楼梦》,一生都保持着当年与顾颉刚讨论时的热情和诚实。

俞平伯研究《红楼梦》,照他自己的说法,一是要还《红楼梦》的本来面目。用文怀沙的话来说,则是“辨伪”和“存真”,断定《红楼梦》是曹雪芹的自叙传;二是从版本上考定《红楼梦》是未完之作,后四十回为高鹗补缀。三、俞平伯认为《红楼梦》是一部小说,考证的方法不能完全解决文学的问题。

奇喻1978年秋,俞平伯开始写一组关于《红楼梦》的随笔《乐知儿语说〈红楼〉》,第一篇《漫谈红学》里,他有一个新奇的比喻:

《红楼梦》好像断纹琴,却有两种黑漆:一索隐,二考证,自传说是也。

《红楼》妙在一“意”字,不仅如本书第五回所云也。每意到而笔不到,一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因之不免有罅漏矛盾处,或动人疑或妙处不传。故曰有似断纹琴也。若夫两派,或以某人某事实之,或以曹氏家世比附之,虽偶有触着,而引申之便成障碍,说既不能自圆,舆评亦多不惬。夫断纹古琴,以黑色退光漆漆之,已属大煞风景,而况其膏沐又不能一清似水乎。纵非求深反惑,总为无益之事。“好读书,不求甚解”,窃愿为爱读《红楼》者诵之。

概言之,《红楼梦》是断纹琴,“红学”之索隐与考证是黑漆。《红楼》文意如古琴断纹,其形成也无迹可求,其现身也造化天工。拿《红楼》去索隐与考证,就好比给断纹琴再上两道漆,可谓暴殄天物,大煞风景。此处最妙的是将《红楼》的“不免有罅漏矛盾处”,联系到“有似断纹琴”:古琴断纹产生于漆的长年受到风化与震动,纵横交错极不规则,虽然这正是它珍贵的地方,但在外行看来不免像是有了损伤,《红楼》里“罅漏矛盾”的情形不也近乎此吗?——颇疑心这一新奇比喻的发端就在这里。

知音俞平伯一生爱好昆曲,而这爱好又与他的爱情相关。1917年,俞先生与杭州闺秀许宝驯结成秦晋之好。许家都是昆曲爱好者,俞先生的岳父许引之是名副其实的业余昆曲家,妻子的姐弟也喜爱昆曲。尤其是许夫人,嗓音又好,唱起来字正腔圆,并且能填词谱曲。

1919年,在北大上学时,俞先生就向擅长昆曲的吴梅先生问学,跟他学唱曲,学会了《南吕宫》、《绣带儿》两支曲子。俞先生的音色不美,发音很特别,常常引得妻子发笑,但这不影响俞先生对昆曲的热爱。

1924年冬,俞先生认识了昆曲艺术家陈延甫。陈是嘉兴人,精通昆曲三百多折,还能吹笛。俞先生就聘请他到老君堂拍曲,每周两次,这样就有了更多学习昆曲的机会。

1930年10月,俞平伯搬家到了清华园南院七号,把自己的书房取名为“秋荔亭”,“秋荔亭”成了清华昆曲爱好者的活动场所。1933年上半年,他又邀请笛师何金海到“秋荔亭”吹笛,相约校内外昆曲同好来度曲清唱。许宝驯能唱整出的戏,俞平伯虽歌喉不亮,但拍曲的功夫日益老练。

1934年初,俞平伯邀请陈延甫二次北上,俞平伯牵头,陈延甫拍曲,清华园汇聚了不少昆曲爱好者,“秋荔亭”内雅音不绝。那年的一个仲夏夜,在水木清华的工字厅水轩,他们举行了第一次公开的曲集。第二年正月,他们在那里再次集会,俞平伯演唱了《紫钗记》、《单刀会》和《玉簪记》中的曲子各一折。这一次,虽然还没有正式结社,但他们已经确定“谷音社”的名称,希望昆曲“空谷传声,其音不绝”。

1935年3月17日,谷音社在清华园俞平伯的寓所正式召开成立会,俞先生被推为社长,他亲自撰写了《谷音社社约》和《周期细则》。在社约引言里,俞平伯历述了歌诗曲乐在陶冶人们性情和操守方面的功绩,以及昆曲的发展史,明确了谷音社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涵咏风情,陶写性情”,“发豪情于宫徵、飞逸兴于管弦”,也是要承担起拯救昆曲的责任。

1956年8月,在当时文化部副部长丁西林和北京市副市长王昆仑等的帮助下,俞平伯第二次发起昆曲结社,这就是北京昆曲研习社。北京昆曲研习社的成立大会在俞平伯的家——老君堂召开,他又亲自拟订《章程》和《同期公约》。曲社最有影响的是对《牡丹亭》的改编与排演。俞平伯与弟子精心整理校订,使这部名著摆脱了冗长的结构,以全剧的形式恢复了她的舞台生命。全体社员通力合作把《牡丹亭》推上舞台,1958年10月2日在北京试演了一场,纪念汤显祖逝世340周年,周恩来总理亲临观看了演出。

1959年10月,作为向共和国建国10周年献礼,《牡丹亭》在长安戏院演出了两场。研习社成为当年唯一参加国庆献礼演出的业余社团。

1971年1月,作为特殊照顾的老知识分子,俞平伯夫妇从干校回到北京,他们的生活恢复了相对平静,俞家又可以听到优雅的昆曲唱腔了。1975年,俞平伯新创作了《鹧鸪天·八十自嘲》词,曲友们在俞家雅集清唱。

在昆曲的活动中,俞平伯更多的时候是充当配角:夫人唱,他拍曲;别人唱,他打鼓。他敲击檀板,神情严肃,一丝不苟。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国唱片公司曾为欧阳予倩灌制了几张昆曲唱片,唱片上特地表明“俞平伯司鼓”,足见俞平伯为昆曲司鼓的水平之高。

1981年4月,他为京昆名家俞振飞著的《振飞曲谱》作序,精辟定义了“水磨调”及其源流。

1982年,夫人的去世对俞平伯打击很大,“人去楼空,六十四年夫妻付之南柯一梦。”他更加寂寞了。他们妇唱夫随了64年,一旦那个主唱去了,另一个的配唱和伴奏也失去了意义。从此,古槐书屋再也听不到昆曲的唱和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