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七打开水喉,摁了一点洗手液,抹在手心,缓缓的搓着手。谭静之在镜子里看她,那视线灼热的,让她无法忽视。
谭静之微笑,朝她伸出手,“苏小姐,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她穿着玫红的小衬衫,袖子往上卷起来一圈,身后的行李箱上搭着外套。
苏七七愣了一下,手上都是泡沫,她匆匆洗干净,抽了纸巾,把手擦干。她也朝谭静之伸出手,却停在半空。
谭静之的腕子上,有着深深浅浅的疤痕,或粉或紫,称着她白皙的腕子,怵目惊心。苏七七咽了一口吐沫,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两只手握住,很快便松开。苏七七盯着她的手,很温暖,握在手里十分绵软,白净纤长,真是漂亮。
“真巧。”谭静之的笑容明媚。
“你我都知道,不巧。”苏七七平静的看着她,“你看我那么久,不就是希望我可以这样站在你面前吗?”
谭静之笑笑,并不否认,视线落在她的腿上,“受伤了?还好?”
“发生了点事故,不过,已经没大碍了。”苏七七看着她。
谭静之点点头,收回视线,毫不掩饰的打量着苏七七。她微笑,吸了一口气,从箱子上把衣服拿起来,搭在手臂上。从兜里掏出机票,扬了扬。
“本来今天要去澳大利亚,我打算移民。”
苏七七没有接话,安安静静的,就这么看着她。
谭静之用她那漂亮的眉眼盯着苏七七,不论是眉心的印记,还是脸上的痂痕,她都没有放过,眼里更没有半点轻视。
她一早该想到的,叶小宝又什么时候那么规规矩矩的约人在菜馆里吃饭,他约的女人,大多都该在酒店开一间房,启一瓶红酒,然后,等着他大驾光临。
“这么多年,除了我,我没看到过有哪一个女人,可以在他身边待上……”谭静之欲言又止,脸上的笑意若有若无的。她眯了一下眼睛,头微微歪着,思忖一样,“是不是觉得他很体贴,很温柔?”
谭静之咯咯的笑,一脸精明却又不失柔和,矛盾的综合体。
“他开始的时候,对谁都这样。”她伸出手。
苏七七敏感的往后退了一步,步子有些急,她忙扶住洗手池的台石。
谭静之挑一下柳眉,伸手,拨开苏七七的刘海,片刻即松开。
她点点头,“他们都看走眼了,瑕疵是有瑕疵,可到底还是个美人儿,他偶尔也要换换口味。苏小姐,你说,是与不是?”
暗香浮动的空气中,苏七七听着谭静之缓缓开口,用那婉转动听的嗓音,仿佛说着什么与彼此毫无干系的事情。
苏七七看着这双漂亮媚人的眼睛,心里不由的一顿,却是平静的说,“他换不换口味,是他的事情,谭小姐,你可以自己去问他,而不是在这里问我。”
谭静之点点头,“会的。不过,在这之前……”
她放下袖子,撸平了,拉了一下行李箱上的拉手,“苏小姐,我突然决定,我不要移民了。”
谭静之走出去,苏七七扶着洗手池,顿了顿,她心说,B市的天果真很冷。
出来,谭静之已经穿上了外套,正背对着她,与温浮生说着什么,温浮生蹙着眉,看见她,走过来。
“怎么这么久?”他的脸色并不太好,但声音还算柔和。他低头,望着她的眼睛,握起她的手,把他的温度慢慢的传递给她。
“真巧。”谭静之回过身子,竭力微笑的模样十分楚楚动人,却也落落大方,不失风度。
“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踩着高跟鞋,视线在温浮生脸上,一闪而过。此刻他看着平静无波,可她知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貌似面无表情,可是眼里一点暖意都看不到。
温浮生没有看她,苏七七却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她似乎能明白,为什么谭静之会是待在他身边最久的那个。
杜煦走过来,说是已经备好车了。
温浮生只是“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苏七七垂下眼帘看着鞋尖,感觉他的视线依然停在她身上,像针一样扎着她。她发现,自己这时候已经吝于给他一个宽慰的眼神,原来,追根究底,她也只不过是个最最俗气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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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宝在吧台喝酒,他知道,苏七七去了日本,他也知道,她在那边儿出了事情,中国的报纸上也有大篇幅的报道。
浮生自然有许多理由,丢下一切事物,第一时间飞去东京,那么多的理由里,有个最重要的,便是,她必是也希望能看见浮生的,而不是别的阿猫阿狗的人物。
那几日,他起的格外早,一边吃早餐,一边翻着桌上的晨报。父亲倒讶异,说,你什么时候开始看报纸了。眼里欣喜又欣慰,那眼神,戳中他心底的某个角落。
他向来都有不少来历不明的又不固定的女友,父亲也从来没有横加干涉,只要得空,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流连于各种欢娱场所。
像一夜风流这种事情,他素来觉得没所谓,甚至,更多时候也觉得是个乐子。对方是什么身份的人,从前是做什么的,他也从来不问。
这点,跟浮生很不同。
温浮生那个人,需要固定的女伴,要求自然也是极高。他这个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兄弟啊,就一毛病,洁癖。洁癖在女友这种事上,就直接体现在一点上……他必须得是对方的第一个男人。最好,对方再是个居家型,过日子的,那是顶好了。温浮生身边的那些女人,大多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型儿,安安分分,体体贴贴。
得像个妻子,他是这么说过。
叶小宝又跟酒保要了酒,喝了一大口。
可照他说,那些女人,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他不知道,浮生究竟要找个怎么样的女人,可他知道,如今绕在浮生身边的那些,通通入不了他的眼,更不提会入的了他的心。
苏七七,苏七七呢?
他就这么喝着酒,眼睛都涩了,旁边居然有男人搭讪。
叶小宝乐了。
他跟温浮生出来的时候,永远都是温浮生比较受欢迎,直到温浮生黑下脸来,直截了当的说对这春风一夜的事情没兴趣,那些女人才悻悻然的退而求其次的来找他。
他倒也不介意,只是偶尔觉得不甘心,温浮生不就——比他白点儿,比他长的好看点儿,唔,办事能力比他强点儿……
瞧瞧,他叶小宝也是受欢迎的,他笑眯眯的看着旁边这个阴柔媚人的男人,思忖着,要不要拍张照片,留作纪念。回头也好给温浮生看一看,给苏七七也看一看,他叶小宝,不光在女人堆里有市场,就连男人也会看上他哩。
叶小宝心情大好,摸了摸,发现没带手机,便暂且灭了这拍照留影的念头。只是难得耐心的跟对方解释,自己不好这口。
“试试,试试才知道自己好不好。”那男人笑的百媚横生,细长白皙的手指已经攀上了叶小宝的肩膀。
“喂!”叶小宝觉着浑身起疙瘩,他不歧视同志,可是别扯到自个儿。他喝的有些多,踉跄着站起来,一下挡开那男人的手,“别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说了,没兴趣!”
他推开那男人,掏了小费给酒保,转身离开。
车童说给他找代驾,让他稍等。冷风一吹,叶小宝觉得清醒不少,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冷不防的,却被人用力推倒在地。
叶小宝何时如此狼狈过,回头看,竟然是刚刚那个阴柔的男人,身边还有几个身形彪悍的同伴。
猝不及防的时候,又被挨了几下,叶小宝自是不肯罢休,反击的时候,后脑勺上竟重重挨了一下,与之同时,还听得到酒瓶子碎裂的声音。
“你大爷的!”
叶小宝骂骂咧咧了一句,倒了下去。
恍惚间,听到那阴柔的男人婉转起栗的声音:“丫的出来混,还装处.男。”
“装你大爷的!”叶小宝迷迷糊糊的骂了一句,昏死过去。
叶小宝再醒来,看见的却是席敏如的脸,冷冰冰的,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活了?”席敏如睨了他一眼,“自己起来吧,医生说了,没什么大碍的,别给我装死。”
叶小宝揉了下后脑勺,摸到绷带,这才知道,已经包扎起来了,他坐起来,“几点了?”
“十一点半了。”席敏如指指墙上的挂钟,“您老人家可好,酗酒,打架,斗殴。敢问您今年究竟贵庚?”
“喂!”叶小宝吼了一声,觉得后脑勺扯着疼,他摁了一下额角,“昨天我在那儿等车等的好好儿的,我不过喝的有点高了,哪里料到有人玩偷袭。”
“你怎么找的我?”叶小宝终于想起来,问。
“正好经过,看那儿围了一圈人,正要报警,我一看是你,就直接送医院了。”席敏如轻描淡写的说,“我可提醒你。”
她看着叶小宝。
“什么?”
“温浮生回来了,跟她,就在旁边,换药。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叶小宝下床来,“开什么玩笑,我现在这样,还不被那家伙笑死。”
他自然知道,席敏如口里的“她”是谁。
走的时候,席敏如站起来,说,“我送你吧,你的车子还在酒吧停车场。”
结果,还是在医院的停车场,看见换药出来的苏七七,旁边搂着她的,自然是温浮生。
“小宝!”
温浮生叫他,又对席敏如点了一下。席敏如也点点头,算作回应。
“发生什么事了吗?”苏七七指着叶小宝脑袋上扎着的纱布和绷带问。
“你在担心我嘛!”叶小宝大笑,他素来这样,没正形儿的。
“嗐!真是躺着也中枪,着了道儿,一点小事,已经好了。”叶小宝笑嘻嘻地,“倒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哥哥一声,哥哥我好给你们两个洗洗尘,去去晦气。哎,我说,这伤的,春节前能走稳吗?”
“我也没事儿了。”苏七七笑,哥哥长,哥哥短的,要么就是,美女长,美女短,典型的叶小宝风格。
;“我已经让韩陆办了调休,明天他就可以回去了。”席敏如说。
“谢谢你。”苏七七由衷的说,尽管,她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人照顾。除了温浮生左右陪着,温家时不时的还让那位和蔼的奶奶煲汤、炖补品的带过来,这已经让她很过意不去了。
苏七七与叶小宝都带着伤,几个人随便说了几句便相互道别。苏七七先上了车,叶小宝看了一眼席敏如,顿了一下,打开车门,自己先绕了上去。
席敏如走到温浮生身边,轻声说,“我后来听他说了,那天,谢谢你的照顾。”
她看着温浮生,他们之间,难得有如此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她在他眼里看到了熟悉的,似笑非笑,又类似厌恶不耐的眼神,她呼了一口气。
“顺便的事,走了。”温浮生摆了下手,转身上车。
温浮生送苏七七回家,车子开到往南郊去的岔路口时,温浮生想起昨日送她去墓园的情景。
墓地很简单,他坐在车里,看着她在墓碑前坐下,随意的拔掉旁边的枯草。远远的,都看得到她的肩膀似是在耸动,他的心跟着紧揪起来。她对着墓碑上的照片,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她妈妈讲,只是见她坐了很久,他在车子里看着她,陪着他,直到天黑。
回去的时候,她主动开口,说,“妈妈是夏天的时候走的。”
她笑了一下,一阵热血腾腾的涌上脑门,他停车,按住她的肩膀,他说,“苏七七,你以后别在我跟前这么笑。”
他吸了一口气,说,“今天,在机场碰上的那个,是谭静之。我从前跟她……”
“要翻旧账嘛?”苏七七笑一笑,打断他,“真要翻起来,我怕你没法招架。”
他眯一下眼睛,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比如……”她笑的很甜,腮上的笑涡深陷下去,却又仿佛带着陷阱,“你为什么会大白天的,跟一个女人,穿着浴袍,在房间门口,拉拉扯扯……”
他脸上的肌肉都快要僵硬了,实在是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尴尬又害怕,真真儿的被她戳中要害。他总不至于跟她实话实说,说他那会子,在替父亲解决女人……这像什么话嘛!
“能不能,翻过这页?”他尴尬微笑,“我保证,我绝对没跟那女人有什么越线的关系。我说过,那天,绝对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想的那样。”
“也就是说,你跟谭小姐,有越线的关系?”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似笑非笑的,又像是在生气,“我也没说哪样啊,你指的的那样,是哪样?”
这绕口令一样的话,让他的心突突的,乱蹦。他真觉得邪门儿,她总是有让他触动心弦的本事,却又有让他心里犯怵的本事。可说来奇怪,让人犯怵,这样的人,该是敬而远之才对,他却忍不住想要更靠近她一点,再靠近她一点。
苏七七看得到他紧张的样子,她微微一笑,主动上前,轻轻靠在他的肩头。
温浮生顺着抱住她,她是他心里的那个人,这个认知一旦跑出来,就有些刻骨铭心的味道。
他想起来,她在遥远的东京遭遇事故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办公室,失手烫伤了自己。
也许,并不是巧合。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当年姑父殉职的时候,姑姑一个人在家里,莫名胃疼到痉挛。之后,姑姑对曾他说过一句话,她说,心连在一起的两个人,对方有危险的时候,你就会感应到。
他曾以为这太神道,却原来是没有遇上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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