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母亲,这样会不会更好些?”她温柔地轻抚那熟悉的画卷,泪流满面。那丝丝清泪,落在画卷上,渲染着一圈又一圈的哀伤。
三日之后,郁亲王进了皇宫。他怔怔地望着淮阳,喉头一堵,苦涩难堪。直到许久之时,淮阳突然道,“郁,我们来下盘棋,可好?”
郁点了点头,二人默默地摆开了棋子。良久,淮阳呆呆地望着手中的黑棋道,“我记得我与母亲下棋时,我总会让着她。”她突然落下了一粒黑子,淡淡道,“郁,我不怪你。”
郁沉默不语,他微微叹了口气。良久,他怔怔地望着棋局,“你为何要让我?”
淮阳苦涩道,“因为我累了,累了。”她低下头,默默地望着棋局,她的黑子已全军覆没。
郁呆了呆,“你这又何苦?”
淮阳望着他,扯出一抹脆弱的笑靥,“我明白。”
郁偏过头,已是泪流满面。
淮阳宫。
淮阳默默地坐在梳妆台前,李公公替她绾发,她呆呆地望着镜中人,突然道,“李公公,你在宫里头已经呆了多少年了?”
李公公恭敬道,“四十余年。”
淮阳垂下眼睑,突然叹了口气,淡淡道,“这大禹的风风雨雨……你恐怕都看透了。”
李公公沉默不语。直到许久之时,他突然落出一丝泪来,那丝清泪划过了他满脸皱纹的脸颊……
淮阳偏过头,“李公公为何落泪?”
李公公突然跪了下去,老泪纵横道,“长公主……”已泣不成声。
淮阳轻叹一声,“你下去罢。”
李公公俏俏地抹了抹泪,颤巍巍地退下了。待他离去后,淮阳慢条斯理地描眉、扑粉、上妆。她的动作细致而小心翼翼,仿佛连每一个细节都不愿放过。
良久,她端庄地打量自己,静静地望着那张三十出头的容颜。那苍白的脸庞因胭脂的点缀而显得娇美柔弱;那双如水般的眸子显得异常清澈潋滟;那头黝黑的青丝被端庄高雅地绾起,发髻上一朵金色的牡丹正默默地绽放。她缓缓地闭上眼,似醉了,沉醉在镜中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容颜中。因为她又想起了她,她挚爱的母亲。
静,一片沉重的寂静。淮阳突然依依不舍地望着这偌大空寂的宫殿。这淮阳宫陪伴了她几十年,它看着她成长,伤痛,彷徨,酸甜苦辣。她缓缓地打量着这宫中的每一个角落,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柔情。她在缅怀,在落寞中品尝思念的味道,有笑,有泪,有痛。
直到许久之时,淮阳宫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两名太监款款而入,其中一人道,“皇上有旨,赐长公主白绫一仗,请长公主即刻起程……”
淮阳缓缓地偏过头,默默地望着太监手中的白绫。她闭上眼,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她缓缓地站起身来,那身奢华庄重的宫廷服饰令两名太监微微惊艳。她的容颜姣美而淡然,眸子深邃平静,暗红色的衣着令她显得异常端庄柔媚,那种女性所散发出的自然魅惑。她微微行礼道,“谢皇上恩赐。”声音平稳不惊,仿若微风拂过湖面般轻柔淡然。
一仗白绫悬挂于房梁。淮阳站在凳子上,怔怔地望那洁白的白绫。她伸手温柔地抚摸它,似在不舍地缅怀,感叹。良久,她开始默默地打结,她望着白绫,笑了。那眼神温柔而平静,唇边冻结出一抹凄艳的笑靥,那样忧伤脆弱……
她的一生,终究得终结在皇宫中,她的家,生她养她的家中。禁锢她一生的囚笼。她终究还是败了,败在了权力的脚下。他们将她逼上了权势的巅峰,最终她还是摔了下来。她的恨,她的泪,她的悔,她的不顾一切……换来的是一仗白绫。叹呵,是非争斗,转瞬亦不过是过眼云烟。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堆黄土,都作了古。
此时,郁一身龙袍,他正在八角亭下抚琴。他的脸依旧恬静淡然,指尖优雅地在琴弦上跳动。那琴音唯美而委婉动人,仿若怀旧似的依恋忧伤……
此时,清明哲亦站在屋檐下,望着手中的玉佩怔怔出神儿。那块玉佩正是他与淮阳订婚时的信物,他的手温柔地摩挲着玉佩上的‘淮阳’二字,那样小心翼翼,那样眷恋怜惜。她会来的,她一定会来的……
此时,淮阳突然闭目道,“告诉皇上,我不怪他……”她的指尖微微颤抖,那白绫温柔地束缚在她白皙的颈项上。一丝清泪滑落,结束了,都结束了,她缓缓地蹬开了凳子……
‘啪’地一声,一切都结束了……该结束了……
良久,太监尖声道,“先帝驾崩……”
就在那一瞬,郁手中的琴弦突然断裂。一丝鲜血浸出,他怔怔地望着那丝殷红,突然明白了什么……
也在那一瞬,清明哲手中的玉佩突然滑落,‘啪’地一声……碎了,裂成了两半……他怔怔地望着那碎裂的玉佩,仿佛在瞬间便明白了什么。他算错一步,他忘了晋南王。他突然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淮阳宫内。
那在空中飘荡的身躯,仿若秋末最后的一片落叶般脆弱;那身奢华的衣衫在风中摇曳;那张白皙孱弱的脸庞上一片宁静哀伤;那纤细修长的指尖再也没有了一丝生气。它再也不会温柔地握住他的手,轻声呼唤,哲,哲哥哥……
那一瞬,宫中飞舞的轻纱绫帐仿若有生命般,翩然起舞。它们仿佛也在缅怀,缅怀这淮阳宫内的一切。曾经的淮阳,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那张稚嫩无邪的笑靥,那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的懦弱容颜。这一切的一切,已经成为了过去。是的,都成为了过去,成为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