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猫醒过来然后自己离开了么。可是以它那种身材怎么可能翻出庞大的泡沫箱呢。就算翻得出来也不可能使箱子纹丝不动地保持原状吧。
在她想着各种可能性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的脚步声。也说不上是害怕还是其他的什么感觉,只是当脚步声越发的靠近她时,易柏瞳才逐渐地发觉自己的心跳开始迅猛地加快了跳动的频率与速度。还没有等她来得及转头去看,一个黑色的东西就被“砰”的扔进了她面前的泡沫箱子里。易柏瞳的身子也跟着条件发射地抖了一下,差点儿就尖叫出声来。
略微平静下来看过去,那个被扔进泡沫箱子里的东西,是原先就睡在箱子里的黑色的猫。可是唯一不同的是,却感觉它像是没有了呼吸一般,即使被那么用力地摔进箱子里也始终没有动弹一下。
——死了么。
——死了吧。
意识到这个想法,易柏瞳不由惊恐地睁圆了眼睛。她终于忍不住将脸转向了左侧的身后,在看到身后的那个人的面孔时,易柏瞳的心猛地一沉。咯噔的一声,就像是飞机失事时发生的强烈轰鸣。并且嗡嗡嗡地回荡着残留的余音。
光线本就昏暗的隧道里,那个人背着光站在女生的面前,光影暗淡的部分间凸起的模糊的轮廓线条。可易柏瞳还是立刻就认出了他的脸。
戴着头上的机车安全帽的带子松懈地耷拉在下巴旁边悠来荡去。
丹凤眼,狭长而又幽远。
黑色T恤杉和带有羽毛的银色马甲,厚重的牛仔裤上配制着的是同样厚重的各种金属链。并且,他的手肘和膝盖处还戴着奇怪的红色护具。
相仿的年纪,只是对方的脸上挂着的是少年们特有的冷冽神情。不会认错的,连他身上的那种香水味都如出一辙。
——Sid。
——真正的本名是纪川释。
男生缓慢地向前迈了一步,而易柏瞳则是略显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对方却只是俯身弯下腰,伸出手去拾易柏瞳刚刚因恐惧而不小心掉在地面上的那一袋子牛奶和鱼片。他的影子和易柏瞳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能够看到他脖子上面的南京锁在空气中晃荡不停,像是在黑暗中迷茫无助的金色飞蛾一般。在他靠近的那一刻,易柏瞳顿时有种想要逃命的冲动,直到男生直起身。
“……你的。”走上前来,将塑料袋递给易柏瞳。
女生回过神来,颤抖地将东西接过来,然后便转过身飞快地往反方向跑了几步。等到跑过几步之后,脚步又迟疑了下来——
并不是因为身后的男生追了上来,而是她听到他正在拿着刀子“咔嚓咔嚓”地割着什么东西。易柏瞳停滞了几秒后才皱着眉头转回头去,她看到泡沫箱子已经被男生割成了一条一条的长方体,而猫的身体也轻易地从箱子里面露了出来。易柏瞳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她跑回他的身后,也不知是从哪里借来的勇气,竟然以一种质问的语气对他说着:“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割开箱子,你是想要杀死它……吗?”
听到声音,男生抬起头来。他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瑞士军刀,只是将视线懒散地搁在了女生的身上,戏谑地动了动嘴角,声音略显喑哑的音色,又像有些钝的利器,不太饱满却让人听得很舒服:
“你认为它还活着么?”没有询问对方是谁,也不进行自我介绍,更加像是在进行一种自言自语的反问。
“是……是你把它……”
迅速地打断了她的话:“它早就死了。”
“不可能。它只是在睡觉而已,它被装在箱子了放到了隧道的中间,它是被遗弃的。我离开的时候,一定是你突然把它带走……”语毕,易柏瞳才发现自己是在嚣张地同一个可以把刀子抵在她腰侧大张旗鼓地偷别人的钱包并且还是引发校园暴力的重要嫌疑犯的男生说教。
男生忽然慢慢地站起了身。他走向易柏瞳。女生已经退到紧贴着墙壁的地步,在他靠近她的那一瞬间,传来的是温暖的热量。以及黑暗中细微而清晰的衣料相互的摩擦声、呼吸声,最后是女生哽咽喉咙的莫名的不安声。
“……你想要干什么——?”易柏瞳听到自己明明颤抖却依然勉强着故作坚定的声音。
对方没有回答她,只说:“它是我的猫。”
易柏瞳抬起头。黑暗中却看不清他的表情,“你的……?”
“它是两个小时前死的。”声音平静却阴冷,“被你们学校的体育老师家的小孩抓走,把塑料袋套在了它的头上,再把它丢进了这个泡沫箱子里。它是一点一点窒息而死的。”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随后又放缓声音地补充了一句,“你也没有证据……”
“没有谁真的想死。”他仿佛没有听到女生的话,而是自言自语似的说着:“猫不想,即便是自杀的人也会产生犹豫。你不是也一样么?被刀子抵在肾脏的时候。”完全是讽刺的语气。
易柏瞳蓦地瞪圆了眼睛。
原来他还记得她。就像她还记得他一样。可是为什么他会记得她呢,总觉得是不合乎情理的事情。被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偷盗者”记得,就仿佛是使她的“同犯”罪名更加顺理成章了一般。
——的确不能够完全的撇清关系。
——毕竟在他偷走钱包的时候,她看见了,她却没有说,也没有在事后揭发他。只是因为她轻易地就输给了惧怕“死亡”或者是“利器”的恐惧。
——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会产生懦弱的一面。不管自问多少次为什么,却始终都找不到一个可以让她自己感觉合适的答案。
黑暗中,女生抿紧了嘴角沉默。
直到男生终于转身走回到了泡沫箱子那里,易柏瞳才不由得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肩膀。“嗒”的一声,一朵橙黄色的花瓣瞬间摇曳进了易柏瞳的左眼里。她侧脸去看,打火机的光,正映着男生脸部的线条。
他蹲下身子,用打火机点燃了泡沫箱子。火焰几乎是在瞬间就蒸腾着向空中不断地奔涌。易柏瞳惊慌地望着他:“你……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火葬仪式呐。”男生一边说着,一边朝易柏瞳做出了一个像猩猩似的鬼脸。
易柏瞳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她抱紧手中的书包转身就跑,不料却被他迅猛地追上来用力地抓住了她的左手臂。
女生开始奋力地挣扎起来,并且慌慌张张地大声叫喊着:
“放开我!你放开我!疯子!”
“哈哈,你在害怕唉?”男生看到易柏瞳恐惧的模样得意地大声笑起来。
就在他抓着她的那一瞬间,易柏瞳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右手腕上的刺青。张牙舞爪的花藤,血红色的丝状花瓣,和他的人一样散发着死亡味道的花朵。
想到这里,易柏瞳内心的恐惧更是像被催化剂加速了一般猛烈地膨胀起来。她来不及思考,拼命地狠狠朝男生的手腕咬了下去。对方因为吃痛而迅速地放开了她,并且还咒骂了一声:“我靠!”
易柏瞳趁机转身逃跑,还没等跑两步,身后就有个东西飞了过来,硬生生地砸中了她的右肩后便径直地坠落到了地面上。慌忙中捡起来一看,那是一串钥匙,上面还拴着他刚刚用过的那个打火机。
红色的塑料壳的打火机。壳身还有着微热的烫。
女生本能地回头张望了一眼男生。他依然站在火光冲天的泡沫箱子前,见易柏瞳转头便向她挥手大声喊起来:“喂喂,钥匙先暂时寄放在你那里,明天我会去取回来!”
浓重的烧焦味钻进了她的鼻腔里。
易柏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从他的吩咐,她只是迅速地将钥匙放进了制服口袋里,然后便逃似的朝隧道外面疾步跑去。
火光仍旧在身后肆意而又疯狂地蔓延着,延伸着,不断地疯长着。
恰如他右手腕处那散发着妖娆的花藤上的花朵。
10
那是代表死亡与灾难的不祥的花。
——曼,珠,沙,华。
易柏瞳记得曾经在图书馆里看到过有关记载这种花的书籍。随手翻开的一页上写着的只是她所看不懂的字义。
但是却能够奇迹般地记得深刻而又清楚。
“佛曰:
梵语波罗蜜,
此云到彼岸。
解义离生灭,
著境生灭起。”
11
城市的南边。更加靠近中心街的地方的摩天公寓。
夏夜的风带着潮湿的闷热轻拂过耳鬓。茂密的绿枝似的蝉像是坏掉了开关,永无休止一般地撕裂般鸣叫。夏天真是,漫长。
乔苏骑着山地车赶回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很快便发现小区里的邻居都在外面。大家情绪上因为突发事件而显得有些激动,围作一团指指点点。并且时不时地七嘴八舌着:
“——哎哟,我看一定是他作孽太多了。”
“——可不是嘛,看吧,这就是报应啊。只是可怜了剩下的那母女俩,唉……”
“——听说还拿钱去澳门赌呢。男人可不能有钱,有钱肯定就学坏,拉都拉不回来。”
“——不过听说他是在外面养女人了,金屋藏娇可真要不得哦。铁定是外面的野女人把他的钱骗光他才一时糊涂想不开……”
男生无心八卦,他只是犹豫着将山地车推进了楼下的车棚里。等到走出来的时候,刚刚抬起眼,余光便瞥到了从六单元的楼道里面抬出来的担架,以及护在担架旁的戴着白色口罩的医护人员。
六单元。
他家所在的楼道。
乔苏不禁觉得奇怪,却也没打算询问。他只是困惑地穿过人群走进了公寓,忍不住回头向身后望过去,看到的是刺眼的红和蓝。
是鸣笛的警车,还有警服晃来晃去。而警察的白色手套上,似乎还沾染着隐约的血迹。
——应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回家后,乔苏掏出钥匙,还没来得及插进锁孔,门就突然从里面拉开来。
是母亲打开的门。她急迫地将乔苏从外面拉进了屋子里,然后又把头探出门外朝走廊里来回地看了一周,接着才迅速地将门关上。回过身来,母亲皱着眉询问乔苏:“我的小祖宗唉,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看看,你看看,都八点钟了,你爸不是说取消今晚上的晚自习了吗?”
“……嗯。”乔苏俯身解开了球鞋的鞋带,“同学之间临时有聚会。”
他放下书包后径直地走进卫生间洗手。
“聚会?是不是就是一帮男生女生的去哪里乱疯的……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孩子真叫爹妈不省心,害我担心得要死……那你吃饭了没?”
“吃过了。”用毛巾擦了擦手之后,走出来又问,“爸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你别管他!”乔苏的问题就像是导火索一般,顿时又惹得母亲生气地皱起了眉,她说,“整天就知道到外面去应酬应酬的,每次都带回来一身的酒臭味还不是要我给他冲蜂蜜水解酒!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样,家里又不是他一个人在挣钱——”
“你又跟他吵架了……”
“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桌子上有牛奶,热着的,你赶快去喝了。”
乔苏走到餐桌旁看了一眼杯子里面的热牛奶,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看向母亲:“……妈,楼下发生什么事了?”
“哦,楼下啊……”母亲闷声吐出一句,“好像死人了吧。警察都来了。”
“——死人?”这样锐利的字眼莫名地刺激到了乔苏的感官。
“嗯。是我们这个单元的,听说是住在楼上的哪一层姓伊的人家。那家男人依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在外面喝酒赌博拈花惹草,谁知道是自杀还是仇杀。”
是姓伊么。住在楼上的。
难道会是她……
应该不会是的吧。乔苏抿紧了嘴角。
发现儿子正在愣神,母亲一下转向乔苏,“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别操心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对了,下个星期不是有考试么,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男生沉默地喝下一口牛奶,“还行……”
“唉……儿子啊,妈现在可就能指望你了,你可得给妈争气考个好大学,别学你那个没用的死爹,当上个高中校长就搞不清自己是谁了!”
乔苏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半晌,他才含了含下巴应了一声:“嗯。”
12
或许,谁的人生都有着必须去承担的责任与义务吧。即使那并不是自己所心甘情愿选择与接受的。可是没办法,因为它的前提已经有了“必须”这两个字。既然是“必须”的,就不需要有过多的抱怨了吧。只要拼命去完成任务就好了。
学习好,长相好,品质好,人缘好,有责任感,有领导才能,无论到哪里都会被选举为核心的“班长”。只是究竟是如何从一个邋遢的鼻涕虫蜕变成为如今的“班长”形象呢?
从小学六年级就总是听父母因为自己的学习成绩争吵不休,以至于母亲每次都要把“你可要给妈妈争口气啊,妈妈的寄托全在你身上了”挂在嘴边。就像是一把荆棘的种子,哗啦哗啦地撒在了他体内的血管里,长出了多到数不清的针刺。
必须要争气才行。没有理由,不能退缩,因为是“必须”。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这个“必须”都要放在第一位才行。
乔苏走回到房间里,倒在床上,把脸埋进了软绵绵的鹅绒枕头里。他想,谁能来让他的这种“必须”结束呢。
退化成从前的邋遢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