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于这样的特技镜头,开始在同年的易柏瞳与戴莫离之间上演了起来。男孩喜欢热血少年的漫画,而女孩喜欢的是粉红色的草莓口味的棒棒糖。男孩喜欢去狭窄的阁楼,女孩便经常会怀抱着两个豆沙馅的面包去给他当点心。男孩的眼睛里渗透出的是桀骜而又倔犟的光,而女孩则相反,她的眼睛里面总是会若有若无地流露出一种柔软而又包含着依赖的色泽,这种眼神无论是看向自己的父亲,还是看向阁楼里的男孩,都会醒目地存在着。
忘记了究竟是怎样熟悉起来的,而事实上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已经熟悉了。
如果一定要说是如何交谈起来的话,那么便是那次了。易柏瞳家里的盐用光了,恰巧父亲又急着炒菜,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易舒才硬着头皮略显尴尬地去敲响了隔壁的邻居戴苏妍家的门。小孩也跟在父亲的身后,直到看见漂亮的戴苏妍阿姨将门打开,了解原因之后,女人急忙把家里的盐拿出来给了父亲。父亲很客气地连声说“谢谢,谢谢真是麻烦你了”,女人也客套地回应着“哪里的话啊,都是邻居要互相帮助的嘛,远亲也比不上近邻啊”。
也是从那次开始,两家人便走动得频繁起来了。譬如说是女方家里的水管坏掉了,那么男方就会去承担修理工的义务。或者说是男方对于洗鱼有着严重的强迫症,被女方察觉到了,那么女方就会落落大方地将洗鱼的工作揽到自己身上。
诸如此类的小接触。
当然,两家小孩相互亲近起来的原因却是出于男孩家里养的一只小狗。刚刚搬过来的时候,易柏瞳就经常听到隔壁传出小狗的叫声。女孩又惊喜又惊奇地凑近他家的小狗时,便成了戴莫离与易柏瞳的第三次直接对话。
第一次是在阁楼。第二次是他和母亲来家里问好。这便是第三次。
“它叫什么名字?”易柏瞳首先开口。
“……团团。”依旧是硬邦邦的戴莫离式的回答。
“团团啊……”易柏瞳蹲下身子,并没有担心被咬到之类的,而是伸出手去摸小狗身上的毛发。然后又问,“是女的么?”
“男的。”
“哦哦,我还以为是女的呢。不过,它真的圆得像个小团子。所以才叫做团团吧。”
典型的小孩子之间的对话方式。
偶尔,两家父母还会凑到一起吃顿便饭。
坐在餐桌旁的时候,戴苏妍总会摆出一副做妈妈的模样爱抚地摸着易柏瞳的头,精致的唇角也会随之上扬起美好的微笑:“柏瞳长得这么漂亮,要是阿姨的女儿该多好啊!”
然而换成父亲的话就成了打趣似的调侃:“那就让柏瞳喊你干妈不就行了,总归都是一样的。”
“呵呵,就算那样也要柏瞳愿意才行啦!”
大人之间的交谈对六岁的男孩和女孩来说显然是缺乏吸引力。两个小孩快速地吃完饭后便下了餐桌,然后跑到男孩的房间里面玩电动。女孩并不算喜欢游戏机一类的热血东西,尤其是手柄的,因为她的手指不及男孩的灵活,输掉又会觉得很不甘心。但是既然受到了对方邀请的话,却也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更新惨败给对方的纪录了。
易柏瞳一边玩着电动,一边侧过脸对身边的男孩说道:“那个……以后,你不要再摆出‘哥哥’的样子了。”
根本没有时间转头,戴莫离紧张地望着电视屏幕来来回回地按着手柄上的几个键子,皱着眉头漫不经心地回复着:“不行,是我妈说要把你当妹妹照顾的。”
“……可我的生日比你大五天啊!”易柏瞳用起了责备似的不满口吻。
“但我是男生。”很干脆的回答,男孩皱着眉头略微想了一下,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谁让你是女生!”
女生又怎么了。真是令人感到不舒服的说法。
“那也不行。我比你大,应该是我照顾你才对。”
“……别说这些了。我还要打电动,和你说话会让我分心,懂不懂啊?”
“哦……”终于还是输在了对方的气势与语气的生硬下,易柏瞳有些不甘心地重新握住了手柄键盘。不过,她还是侧眼凝视着身边男孩好看而又干净的脸,好奇地问道:
“好吧——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我一直想要问你,为什么你和你妈妈一个姓?你爸爸呢?”
仿佛是觉得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必要,戴莫离不怎么高兴地皱紧了眉头,但还是很快地回答说:
“——早死了。”
易柏瞳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整个房间里面只剩下打电动的细小“滴答”声,滴滴答答,像是有成队的虫子在女孩的心脏尖端上行走着。窗外的夜晚,蝉像坏掉了开关,撕裂一般地鸣叫。
夏季真是漫长。
06
该怎样去形容彼此家庭之间的关系呢。
搬家到这里的近半年中,戴苏妍的存在似乎已经不再是简单的“阿姨”,或者是“邻居”了。而易柏瞳与戴莫离也是经常一起出现在胡同与街道上,连矮楼下的小商店老板娘都会将从前送给易柏瞳的一个草莓口味的棒棒糖改成两个,因为另一个是属于戴莫离的。虽然男孩并不喜欢一切草莓口味的东西。老板娘还会在两个小孩离开的时候对他们微笑着说:“呵呵,你们两个小家伙还真像是一家人啊,长得有‘兄妹像’哦!”
——一个像哥哥。
——那么另一个就一定是妹妹。
但实际上,是一个像姐姐,另一个是弟弟才对。
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究竟是哪里,倒也找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就像是有一次两家父母带着孩子到街上去买日用品的时候,住在楼上的邻居看到了他们,便走过去打趣似的开玩笑说:“倒不如你们两家凑在一起算啦,我光看着就觉得你们站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多般配呀!”其实只是大人们之间的玩笑话而已,但是年幼的戴莫离却当真了。他突然就皱紧了眉头,尖着嗓子冲邻居大喊起来:“你乱讲!我妈是我妈,她爸是她爸,我们才没有关系!”
只不过是玩笑话而已,小孩子却当真了。
明明只是出于善意的玩笑,但是却也在冥冥之中奠定了什么即将发生的事情一般。总觉得哪里出了什么问题,无奈苦于找不出问题的根源。但是,这的确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使不择手段去艰难地维系着某种关系,却也还是有着绝对不可被逾越的防线。
我妈是我妈。她爸是她爸。这些字眼在六岁那年的尾巴上,潮水一般地覆盖了易柏瞳幼小的心脏。
像是撒下了一把能够促使血管溃烂的种子。
——我妈是我妈。
——她爸是她爸。
怎样也是没有关系的啊!
07
于是,这把种子在不知不觉的时间里便急速地发展了起来,日益成长,终于在心脏这个容器里长成了参天的巨树,树枝与叶片上却被莫名的情感染上了浓重而又深沉的黑。
散发着腐臭的气体。
只有时间在大段大段地向后跑掉,奔向一片漆黑深暗的谷地,无望而又绝望。从哪里涌来了铺天盖地的火光,空气中传来了烧灼稻茬的干涩味道,鼻腔的黏膜像是被豁开了狭长的口子,连痛都是那般的粗砺。
因为是茧,期待长大,就必须要逼迫自己去忍受剥丝抽蛹的疼。
梦里,便有个模糊的声音在呢喃着说:
——该长大了。
——呐,该,长,大,了。
08
至今也还能够清楚地记得,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8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