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他纯粹只是个“疯子”。什么坏事都会做的“疯子”。再或者，他纯粹只是想要为了戏弄她。
如果是的话。
如果是的话。
如果是的话。
如果是的话。
如果是的话，如果明知道他是“疯子”的话，为什么她还要特意跑到隧道里面来等他？明明可以去告发他的，明明可以揭露他的。但是，那样的话，她也一定会被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共犯。所以她才会谨慎地来到隧道里等待他的出现。
将钥匙还给他，她便可以摆脱这种巨大的，巨大的，巨大的不安与罪恶感。
等了很久，易柏瞳都没有等到他。黑漆漆的隧道里面偶尔会经过一两辆载着重货物的卡车，轰隆轰隆的巨响声从地面上碾过去，在女生的视觉上形成了一种似乎发生了短暂地震的感触。
易柏瞳焦急地来回走动着，走动的期间她曾看到隧道的边缘处有着一堆灰烬的废墟。已经被烧得看不清本来的模样，但回忆起来还是能够知道那些都是猫的尸体的骨灰。当市中心的大钟敲响第十声的时候，易柏瞳终于做出了一副放弃式的表情垮下了肩膀。她慢吞吞地从隧道里走出来，路途迎着有着昏黄光线的路灯，明明灭灭地忽闪着。
“守株待兔”失败了。他没有履行约定。
当易柏瞳走到小型超市的时候，在店外面摆放啤酒箱的店员们的对话引起了她的注意。倒不是因为其他别的什么，只是其中的那几句“唉，Sid那小子呢，送啤酒怎么送的那么慢”然后是“他才刚走没多一会儿，况且又是年轻人嘛，习惯贪玩啦，哪像我们光想着养家糊口的。”
而最后的一句是“我听说有个家里挺有钱的小妞不是养着他嘛，哈哈，真是走运……”
Sid。
纪川释的统称。
店员的话音刚落，易柏瞳便往他们刚刚所示意的那个方向跑过去。果然没一会儿，她看见了穿着超市制服，戴着“外送”字样运动帽的男生。
看他推着的东西，是三箱干啤酒。
易柏瞳皱起眉头，眼角流露出的是莫名的愤怒与无奈。他没有按照约定到隧道里，自己却像个白痴似的等了半个多钟头。换言之，他根本就没把那句话放在心上。就算他是“Sid”，就算他是可以引发暴力事件的组织者，就算他能将反锁的体育组办公室的门撬开，即使如此，也不能失信吧。
想到这里，易柏瞳便加快步伐又向前跑了几步，直到终于跟上了男生。
“……喂。”女生并排走在男生的身侧，瞥了一眼他推车里的啤酒。
纪川释侧过眼，在看清对方前，是一直面无表情的散发神色。等到想起什么之后，表情就迅速起了变化。狭长的丹凤眼也不自觉地眯了起来，随后把头转回头目视前方地说道：
“唉……真是奇怪的再会地点。”
“你食言了。你说过今天你会来取走的。”
“……取走？”
易柏瞳抿了抿嘴角，她急忙扯过书包一边想把里面的那串钥匙翻出来，一边对男生说：“嗯。我来是为了把这个还你的……”
还没等女生把话说完，纪川释就打断她：“你先别说那些没用的了。”
“……唉？”
“我说，送完啤酒之后怎么样都行，但现在能不能帮我一把？”
“帮什么……？”易柏瞳犹豫着。
“真他妈的重得要死。”男生皱起眉头，没什么耐心地瞥了一眼女生，“如果你想早点儿回去的话，就过来和我一起推。”
这根本就不是在请求别人的态度，反而更加像是命令。
见易柏瞳还在踌躇，他干脆把推车停下，然后一把抓住女生的胳膊，将对方拉到了自己的右边，几乎是强硬地把易柏瞳按到了推车右边的把手旁。
“快点儿，别磨蹭。”而他自己则握住推车右边的把手。
易柏瞳站在右边。是右边。她抬起手缓慢地握上了把手，然而勉强只能从左眼看到推车把手的一点点轮廓。
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让她来到右边的把手旁呢？
“你又踩到我了。”纪川释克制了一下才没有流露出其他多余的语气。
“哦……对不起。我会注意的。”因为是右边。因为他不知道她不习惯右边。
“又不是右眼看不见，还是你有视力差距？”
“……不是的。”易柏瞳不怎么高兴地皱眉。但还是尽量地想要掩饰。
“算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你没有来隧道……我是听一旁超市的人说的……”
“哦，对，我是在那打工。”
“打工？”原来那家超市还雇用未成年人么。
“没办法，养我的人家里破产了。我只好自食其力了，弄不好还再反过来去养她。”
非常不屑的语气，还略微带着点儿讽刺的意味。完全不像是在说他自己的事情，就像是在用一种嘲笑别人的说法嘲笑着他自己，当然也包括与他有关系的人。
听起来让女生多多少少的觉得刺耳。
10
把啤酒推到了订货的客人的小商店里。店主家的男人和他的妻子走出来结账付钱，然后再熟练地签下货单。女的很客气地打量着纪川释连声说谢谢谢谢辛苦了啊。男的则是面带笑容地递给男生一盒烟。
红色的烟盒上面写着的是中华。
往回走的时候易柏瞳便将书包里的那串钥匙掏了出来，然后塞到纪川释的手里说：“还给你。我还不想让一串钥匙害死我。”说完，女生便略微侧过脸去打算离开。
纪川释将钥匙放进口袋里，抬起手正了正帽檐，向前跑几步追上了女生，拉住她问：“这就回去？”
“为什么不回去？和你在一起，我会被当做是共犯的。”
“哦——你知道了啊。不过干吗把对方说的像是受害者似的，如果不是他家的小孩弄死了我的猫，我也不会去撬他的办公室。”振振有辞地为自己辩解，完全把责任推卸到别人的身上。
“哦是么。”易柏瞳狠狠地皱起眉，本是冷漠的眼神更显得冰凉，“你完全不需要解释这么多，我只是来把钥匙还给你。已经很晚了，我该回去了。再见。”
接着用力的想要把手臂从男生那里挣扎出来，却反而被抓得更紧了一些。
“你干什么，放手。”易柏瞳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纪川释站住脚，歪了歪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女生略微气愤的表情：“别急别急。你帮我把货送完，我理应感谢你才是。”
“谢谢，但不用了。”
“你不要这么客气，而且我也不喜欢故作矜持的女生。”男生扯动嘴角笑一下，抬起下巴朝反方向示意：“走吧，这附近有一家米线馆，我请你去吃夜宵。”
“……我不饿。”
“那你陪我去吃。”好像无论如何都要拉她一起去的架势。
“……为什么我要答应你……”易柏瞳警惕地抬眼瞪着他。
“这个，一定要回答的话，那么可能是因为我对你的事情有点儿小感兴趣。”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牵强的理由。
“唉？”他对她感兴趣？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易柏瞳会感觉自己的心脏漏掉了一拍呢。简直莫名其妙。
“明白的话就跟我走，别再啰唆，我的耐心已经快被你用完了。”顿了顿挑起眉毛又说，“还是说……你害怕我？”
明明知道这是激将法，可易柏瞳还是不甘心地狠狠瞪他一眼：
“……好笑，你有什么可让人害怕的。”
11
其实说起来的话，长了这么大，易柏瞳还是第一次吃米线。无非是特制的面汤里放上些面条和油菜之类的，再加上两个事先剥掉了皮壳的软塌塌的鹌鹑蛋。唯一与其他的面条不同的是，就是米线是用沙锅盛放的，一碰就会烫手的沙锅。
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尤其是汤料的配制。
易柏瞳吃到一半的时候，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到坐在对面的男生大口吸面的样子。其实是很粗鲁野蛮的吃法，但是在夏末里看起来倒是有着清爽的力道。说到底，男生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动物呢。他们的烦恼大概也只会是为了考试和游戏通关或者是女朋友太多来不及应付吧。至少眼前的这个男生就应该是属于最后一种类型。这么想着的时候，纪川释也抬起头，和易柏瞳的视线恰巧撞到。女生的心脏便有些惊吓般地发出了“咚”的一声，眼睛里拿捏不准该用怎样的神情。
“……是有什么事？”男生问着，勺了一口面汤簌簌地喝了下去。
“啊？不……没有。为什么这么问？”易柏瞳咬着筷子。
“嗯。就是感觉你好像盯着我看了好久了。”
如果这时回答“你别乱说，我没有看你啊”一定会显得特别的虚假而又矫情。所以易柏瞳干脆就选择了沉默。不过，要是让百小泽知道自己与“Sid”一起吃面条的话，那就一定不会发生什么能够“沉默”以对的事情了。
也是与此同时，纪川释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易柏瞳从未听过的英文歌曲。她看见纪川释放下筷子掏出手机，眼神在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人名后迅速地变化成了复杂的淡漠。他没有接听，而是将电话重新放回到口袋里。
“……不接么？”手机的铃声还在执著地响个不停。易柏瞳歪着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嗯。”
很快便明白了似的，于是易柏瞳就露出了“真是无情啊”的表情：
“哦……是女朋友？”
“不是。”
“意思就是以前的女朋友么？”
“闭上嘴。跟你没关系。”狭长的丹凤眼看也不看易柏瞳一眼，只是低头继续吃米线。
“……”易柏瞳有些莫名地生气，但她又找不到生气的理由，连反驳的合适的语言都不知道是什么。
“就算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也是和你没有关系的事情，我们不过是一起吃面，所以我和你之间没有到达问那种问题的地步。就是这个意思，明白的话就别再多想，OK？”纪川释看穿她的表情，淡淡地说着，并且还含义不明地扯动嘴角笑了一下。
“……你这种个性会让人觉得很讨厌。”易柏瞳底气不足地闷声说着。
“嗯哼，大家都这么说。”
“……你光是看起来就不合群。”
“嗯。我压根儿就没想合群过。”纪川释撇了撇嘴巴，用一副不以为然的语调拉长了尾音。而他这个故意拉长的尾音和今天早上来找过易柏瞳的伊朵朵的说话方式简直就是如出一辙。易柏瞳不自觉地想起百小泽那句“伊朵朵是Sid的青梅竹马，也是他的女朋友”。看来，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久了，大概连说话方式都会彼此影响吧。
虽然说不上是谁先影响谁的。但是那两个人故意拉长的说话尾音确实是一模一样的。
令易柏瞳觉得莫名的不高兴。
“……说起来，你校徽收到了没？”纪川释的突然问话打断了易柏瞳的思绪。
“嗯……？”
“我说校徽啊。你的校徽。”
“……嗯——”
纪川释看着易柏瞳的眼睛，牵扯动嘴角，不紧不慢地笑了笑：“昨天晚上你掉在隧道里的……唔，原来你的名字叫做易柏瞳啊。”
“不是三声bai。”易柏瞳纠正道，“是二声bo。”
“哦这样。”纪川释挑了挑眉，“反正都差不多。都是挺奇怪的名字。”
“唔。”
到最后，她也还是没有问出“是你叫伊朵朵送过来的么”这个问题来。如果问了第一个问题，那么紧接而来的还有更多的问题。比如说是“为什么我的校徽会从你的手里转移到了伊朵朵的手里”，还有就是“她真的是你的女朋友么”，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喜欢她么”。
——只是想要问最后的那一个“你喜欢她么”。
——呐，你喜欢她么？
12
一直以为他是个和传言中一样可怕恐怖的男生。
但是一起吃完米线之后才发现，他只不过是个一点儿都不成熟的大孩子而已。
当然，是要将他所做过的那些“偷盗”、“暴力事件”除去在外的。只是渐渐发现，他是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的纪川释，而不是那个只是听名字就觉得恶劣而又无可救药的Sid。易柏瞳这么想着。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