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柏瞳低下头,她的眼神开始茫然地涣散游移起来。她咬紧嘴唇,良久之后终于回视乔苏的目光:“那么……纪川释知道她还活着的事情么?”
“……你为什么会认识纪川释?”
“唉……认识的。我认识他……”
乔苏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女生脖颈上的南京锁,仿佛一切都已经明白般地冷笑一声,随后他嘲讽似的对女生说:“所有人都认为一年前的那次事故是一场意外……因为是莫离车子的刹车出了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易柏瞳不安地追问。
“不过……那是被刻意营造的意外。披着假象的意外,因为那个意外全部都是纪川释做出来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易柏瞳只感到自己的耳边残留着巨大的轰鸣声,嗡嗡嗡地叫嚣着,连太阳穴都被震得突突刺痛。
09
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一场意外。
就连记者与警方都以“意外”为借口而使事件在最终不了了之。但绝对不会有人想到,那是被故意设计的“意外”,也绝对不会有人意识到,那并不是针对路尹蓝的“意外”。
如果一切都是按照预料中发生的话,那么,会被扣上发生“意外”的这顶帽子的人,应该是戴莫离才对。
是的,应该是戴莫离。
那场“意外”所针对着的一方是他。
——因为,易柏瞳……你要知道,尹蓝喜欢的人是莫离——
乔苏的声音开始逐渐地颤抖起来,连手指也随之一起不停地抖动。
——但纪川释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看中的女生的,不管对方是谁,不管对方喜欢的是谁——
过去的回忆终于在这一刻倾泄而出,那个本应“不会是什么好听的故事”在这一瞬间像是悲伤的流水一般绵绵无延地在空气中流动着,发出哗啦哗啦的细小声响。
——即便他有着对他死心塌地绝无二心的伊朵朵……可是只要尹蓝对他不感兴趣,那么对于他来说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只是……莫离对尹蓝似乎没有‘喜欢’的这种心情,他加入极限摩托的游戏之中也只是为了能赢得比赛的奖金,然后去重新见他的初恋,所以,这才让纪川释更加的心有不甘——
——但是,就在极限摩托比赛的当天,纪川释在莫离车子的刹车上动了手脚。本应是莫离因刹车不灵撞死的,可没发生那种事情……因为观众席上有一个女生跳到场地上去拼命地拦住了那辆失控的机车——
——是她救了莫离——
——如果不是她,住在医院将近一年的人就将会是戴莫离,甚至……说不定会出现更糟的后果——
说到最后,乔苏的眼眶竟微微地红了起来。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这些……全部都是纪川释做的。不是没有证据,有人亲眼看到他弄坏了莫离车子的刹车……却没有来得及告诉莫离……”
易柏瞳靠在椅背上。乔苏的话就像是高压的电流流过了她的全身,于是她抓紧了手指坐在那里再也没有办法动弹。
耳膜深处回荡着的依然是乔苏的那两句话。
无论如何都无法驱散的话。
——造成那场“意外”的是人纪川释。
——而路尹蓝是为了救戴莫离。
只是因为路尹蓝喜欢的人是戴莫离。
10
易柏瞳走出了医院。
她抬起头,望着空旷的天空。天色有些阴沉,有着灰色的薄云,极轻极薄的灰色的云。吹进衣服里的是微凉的风,一直刮进胸腔。
香樟树的枝叶上有露珠顺着叶片的经脉往石地上坠落。
“嗒”。“嗒”。“嗒”。
“嗒”。“嗒”。“嗒”。
“嗒——”
仿佛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富有节奏的微弱却又有力的声音。
易柏瞳听着那些连绵不断的密密麻麻的细小声响,眼前晃过的是小的时候,戴莫离牵着团团笑得天真而又开心的眉眼,接着晃过去的又是纪川释为她戴上南京锁,并且亲吻她的右眼角告诉她“应该叫它明瞳。明亮的明,易柏瞳的瞳”的画面。只是,最后出现的那一幕却是戴莫离流着眼泪对她说出的“对不起”。
他对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那么多的“对不起”。
想到这里,易柏瞳紧抿起嘴角。她不知用力地哽咽了多少次喉咙,最终拉紧肩膀上书包的带子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也许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去解释在我们看来奇怪或者是难以置信的事情。因为它们离我们过于遥远,所以我们才会觉得那些事情是不切实际也不可思议的。
就像是小的时候,我们在《动物世界》中看到了狼群可以为了掩护首领与同伴不惜牺牲自己。总有一头狼会奋不顾身地冲向猎人手中的枪,它不惜用个人的死亡来换取同伴生存的希望。
那对于我们来说是奇异的现象。因为人类不会有狼的那种自我牺牲意识乃至于觉悟。人类生活在一个到处是“蝴蝶效应”的环境里,他们不会为他人而牺牲个人利益,相反,他们会制造出蝴蝶翅膀一般的风暴,用来煽动太平洋的气候与生存环境的连锁反应。
所以,小的时候,易柏瞳见到戴莫离的那一刻才会突兀地觉得他拥有着狼一般犀利而又尖锐的眼神。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同野生的狼科动物拥有着为同伴牺牲自我的精神,而是因为,他身上所流露出的气息与味道证明了他不同于任何一个充满着肮脏思想的“人”。
或者说,也正是他的这一点“特别”和“与众不同”害了他。
如果他不是拥有着同狼一般深沉且忠诚的灵魂,那么,他大可以不为路尹蓝的事情自责懊恼,那么,他大可以将引发这一切“意外”的纪川释推向警方。
——但他没有。他只是将一切责任与罪过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揽到了他那还并不坚毅的少年的肩上。他固执且倔犟地认为那些全部都是他的错,是他所造成的失误。
——是不是只是生存在这个人类的世界上,就一定要存在相互之间的蝴蝶效应,是这样么?
11
易柏瞳来到了面馆,她找到了在店里收钱的纪川释。站在收银台前一直面无表情的纪川释在看到易柏瞳的出现之后迅速起了变化。他的眼底先是闪过了惊喜与惊奇的神色,但在看到女生冰冷的面孔时,他慢慢地皱起了眉。
“你怎么来这了?今天……没去学校么。”纪川释和身旁的店员打了个招呼,然后挤过人堆走向了易柏瞳这里。
易柏瞳抿了抿嘴角:“我只是想来向你确定一件事情,你能不能诚实地回答我。”
完全是突兀的话。
纪川释不解地挑起眉:“……嗯?”
易柏瞳低着头:“我知道的纪川释,你做过许多错事。在CD店里偷了我朋友的钱包,拿着匕首威胁当时的我,包括那次新闻中所提到的暴力事件……我可以当做后者不是你做的,可是……前者是我亲身经历的,这点我没办法替你辩解什么。”
“喂,你这是想说什么?”男生有些困惑起来。
“但是……一年前的那场事故,你故意去弄坏戴莫离的刹车并且间接害得路尹蓝发生那种事,这些……都是真的对么?”
纪川释瞬间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惊诧的光,“你从哪里听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是谁告诉你的?”
“我只是来问你,是不是真的。我只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你想要我告诉你什么?”
“……一年前的那件事。”易柏瞳哽咽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弄坏戴莫离刹车……想要害他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纪川释没有说话,不知从哪里吹过来一阵风,将刘海拂到他的眼前,模糊了视线。
“你这样的表情,果然是真的吧。我一直认为你的本质不坏,你不会是那样的人……可是,可是你为什么都不否认一下?哪怕是说谎骗我……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相信的……所以说,那些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你做的?”
纪川释略微侧过脸去。他抿紧嘴唇,声音是堆满晦涩的沙哑,“——是真的。”
易柏瞳瞬间愣下来。
“全部都是真的。”他看着女生说,“是你非要把话题扯到这里来,我所能够做的,就是给你一个你认为满意的答案。”
并不是遥远的事情,纪川释顿了顿,重新开口说道:“你不正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你所希望的答案么,那么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你所听来的那些全部都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假。当时是我弄坏了戴莫离的刹车,而造成那场事故的直接原因也与我脱离不了关系。但是因为我知道了路尹蓝还活着,所以我也就知道了我没有犯下什么‘故意杀人罪’,那么……一切就已经过去了,不会再有人知道真相。可是,你现在跑来问这些又打算做什么呢?你是想说是我害得戴莫离患上自闭症?你是希望我去自首?说白了,你是喜欢他吧,和路尹蓝一样,都喜欢上那小子了!不过,易柏瞳,你不要忘了,是谁把这把南京锁挂到你脖子上的,又是谁拥有可以打开这把锁的钥匙。我告诉你,只要你的右眼失明一天,我就永远不会替你打开你的自由——”
没有等男生把话说完,易柏瞳的手掌便直直地扬到他的脸上。纪川释缓慢地重新抬起头,一个清晰的红印在眨眼之间就浮现在了他的右脸上。
胸腔中翻涌着的是密密麻麻的剧痛,易柏瞳红着眼眶紧紧地瞪着眼前的男生:
“——为什么要那么做,你真的只是因为路尹蓝就想要害死戴莫离么?”
“——嗯。没错。”
“——纪川释,你怎么会是这种人?”
“——我就是这种人,你到现在才知道么?”
易柏瞳顿时有些呼吸不过来。她猛地抬起手将脖颈上的项链硬生生地拽了下来,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南京锁狠狠地砸到了纪川释的身上。
那是延伸在空气中的“咚”的一声闷响。
“那种东西……你留着送给别人吧,我不需要!”
男生俯下身将地面上的南京锁拾了起来,等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易柏瞳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面馆。能够隐约地看到她抬起胳膊擦拭眼泪的侧影。纪川释勾动嘴角悲伤而又绝望地笑出来,他握紧了手中刻着“明瞳”两字的锁面,语气冷静仿佛有着自我镇定的作用,“为什么……我说的那些话,你真的全部都相信了呢。”
12
好像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就像是摆积木,一旦摆错了一块,那么原本摆得又高又完美的城堡就会像是空中花园一般轰然倒塌成为残缺不堪的废墟。
所以不能够摆错,要小心谨慎地堆积木。如果堆错了一块的话,原先所有的完美都会白费,也就不会再有任何人去赞美“摆得好高哦”或是“哇,这么漂亮的城堡好厉害唉”之类的话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残忍的游戏?
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个游戏的残忍还是要停不下来的堆积下去呢?
是想要看摆到最后最高的那一座城堡吗?
可是中途堆错的话,所有的一切不也会一同毁灭了么?
看似简单的游戏却比想象中残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