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红色账簿:全景展示中共革命史中的货币战争(1921~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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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南下广东的生意经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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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日傍晚7时许,南昌城内的圣公会教堂,贺龙的军部。

参谋团委员会会议,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程度。从职能来看,参谋团更像是暴动的咨询机构。

人们已经从暴动最初的成功中冷静下来,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首先是暴动纲领问题。有人提出暴动采取兵变的方式,纲领并不重要。这个观点遭到贺龙的激烈反对:“以前人家说我是土匪出身,现在我们是革命,就应该有政治纲领。否则,别人又会说我们是土匪。”

前委当然也不同意兵变的说法,这是共产党领导的第一个大规模的城市暴动,必须要有明确的纲领。

暴动后成立的政权机构叫做“中国国民党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团”,下设若干委员会行使政府职能。从名称和人员组成名单上可以看出,南昌暴动打的仍然是国民党的旗号,这与7月13日中共中央发表的宣言是一脉相承的:“共产党不退出国民党,不抛弃与国民党合作的政策;孙中山之光荣旗帜,永久在革命民众方面,决非反动和妥协的伪国民党所能盗窃的。”

继续打国民党的旗号,也是共产国际的意思。中共中央曾经征询过罗明纳兹的意见:“我们现在对国民党态度究竟如何?”罗明纳兹明确回答:“国民党旗帜还是要用的。”

在革命委员会主席团的人选上,张国焘和谭平山主张须加入张发奎,周恩来、李立三主张不应让张发奎加入,恽代英、彭湃觉得张发奎加入不加入无所谓,都是两票,形成僵持局面。最终周恩来作了让步,张发奎入选革命委员会主席团成员,第四军军长黄琪翔、第十一军军长朱晖日等人也赫然列名革命委员会委员之中。

然后讨论南下的具体路线问题。南昌不能久留,有人提出不回广东,索性打到武汉去,然后转道去湖南、湖北发动工农运动,促成下一场的秋收暴动。从事后中共中央给湖南省委的信中可以看出,这种意见有一定的市场,如果按照这种意见,南昌暴动与秋收暴动很可能合二为一。

但这个意见很快便被否决了,因为这不符合中共中央“打回广东去,实行第三次北伐”的既定纲领,部队中的广东子弟早已归心似箭。此外,两湖一带唐生智的力量非常强大,杀去湖南的途中,极有可能会被唐生智消灭。

参谋团给出的计划是,南下先取广东东江,然后再攻取广州。

先取东江,是因为东江是农民运动的发源地,群众基础好。早在1922年冬,共产党员彭湃就在这里建立了第一个农民协会,大批共产党员深入东江农村,普遍建立了共产党组织和农民协会,周恩来就当过东江行政委员会主任。“七一五事变”之后,东江反蒋、反汪情绪高涨,曾经有一副对联流传很广,上联是“一道红光斧斩妖精镰斩怪”,下联是“满天赤帜器归工友地归农”,其中妖精的“精”即是指汪精卫,“怪”即是指蒋介石,在客家话中,蒋介石的“介”与“怪”同音,足见东江农民运动的热情。

从用兵的角度来说,东江的地形较北江平易,广东的国民党军多集中于北江;东江可以背靠福建,作为战略后方。选择东江还有一条重要的经济原因,就是这里离入海口近,取得苏联的接济比较容易;商业发达,筹集军费容易。

然后是讨论扩军问题。贺龙成了二方面军代总指挥,前委决定给他扩编一个师,二十军由两个师扩编为三个师。**的部队也升格为第十一军,有的团升格为师,大批军官职务得到晋升,皆大欢喜。

争议最大的,是南下广东走大路还是走小路?

从南昌、吉安、赣州有条大道可以直下广东,少数人主张走大路,沿途的敌人主要是滇军朱培德部。留在南昌指导暴动的苏联军事顾问纪功(对顾问的参与,共产国际采取了默许的态度)就主张这一观点,纪功是苏联红军骑兵指挥官,非常看重部队机动速度。

从南昌走抚州、瑞金、寻邬还有条偏僻的小路,多数人主张走这条小路,沿途敌人的阻碍会少些。此外,这条小路离湖南边境远一些,暴动部队中湖南籍战士人数很多,怕他们中途跑回家去。

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决定走小路。

话虽如此,走小路还是引起了非议。周逸群强烈置疑走小路的方案,认为主要是山路崎岖,携带物资和部队给养很难输送。他因为级别不够没能参加会议,只好在会下把自己的意见向贺龙、刘伯承作了陈述,两人觉得周逸群此言有理,答应请**回来重新商议行军路线。

不料请了半天,**迟迟不来,一直到等到8月2日凌晨1点多钟,**才姗姗来到贺龙的军部。一天一夜没睡觉的**,已经是满面疲倦之色。他刚刚召集完第十一军军官会议,布置好行军计划,因此对周逸群的意见颇不以为然。

贺龙见**不悦,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打着圆场:“你们商量,怎样决定,就怎么好!”周逸群一直在贺龙手下工作,又被内定为二十军第三师的师长,如果让**误会自己跟周逸群串通一气总是不好。

贺龙不表态,周逸群只好把走小路不妥的理由对**重复了一遍。但无论他怎么说,**始终坚持走小路,理由是已经向部下宣布走小路的计划,尤其是对蔡廷锴的部队不好反悔,因此不能改变计划。

周逸群向谭平山求援,谭平山见**态度如此坚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在座的周恩来、刘伯承虽然不反对周逸群的意见,但也不好直接出面否定**的主张。

**见其他人都不说话,于是不耐烦地对周逸群说:“你早又不说,既已决定的事,你偏又来饶舌,你不怕摇动军心吗?”周逸群自然不愿意承担“摇动军心”的责任,也只好不再说什么了。

大家分别散去,趁着黎明到来之前的几个小时,美美地睡上一觉。

·2·

8月2日,南昌《民国日报》在第一版显著位置上,发表了周恩来改定的《八一宣言》,同时也发布了由高语罕起草的“通缉蒋介石、汪精卫”的命令。

报纸还以较大篇幅,刊登了**给张发奎的电报,恳请他不要抛弃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部下,立刻到南昌来共赴危难,重振革命声威。贺龙也致电张发奎,表示欢迎他来南昌。南昌各民众团体纷纷发表宣言,欢迎张发奎到南昌参加革命。

8月3日,**在报纸上公开发表了《告第二方面军同志书》。这是一颗重磅炸弹,将国民革命军内部的种种矛盾公之于众,首次披露了二方面军遭受的经济歧视。

最大的问题是军饷大幅缩水。当时武汉国民政府发放的军饷大部是纸币,虽然官方公布纸币与银元能一比一兑换,实际上根本做不到,纸币只相当于银元的七折或六折。连年的战乱破坏了经济,物价飞涨,军人待遇直线下降。

既然政府不能足额发放军饷,等于默许军队自行筹措粮饷。但这样做必须要控制足够的地盘,才能征粮征税,扩充兵员。国民革命军本来就是由各个派系组成的,难免苦乐不均,加上唐生智有意利用职权排斥异己,整个二方面军的境遇都不太好。

**在文告中,披露了这一事实:

二方面军为革命为主义奋斗,未尝争半寸地盘,也没有时间去筹措军饷,除了向唐生智及武汉政府领取薪饷外,别无他法可筹款弥补,不比其他各军均有固定地盘,各高级军官久已腰渐充满,而下级军官亦都分润些许。但是,军事委员会为唐生智所把持,对二方面军特别压扣,就第四、十一两军来说,积欠百八十万元的军饷,官兵的生活实万难维持。

战士们的鲜血和生命是一种特殊商品。不发军饷,就等于买东西不给钱;而发给不断贬值的纸币,就等于贱卖战士们的生命。而从中渔利的,正是唐生智、何键、朱培德等新军阀。因此,革新军阀的命,不仅合理而且合情:

痛苦都是谁给我们的呢?第一就是唐生智、何键。因为他们背叛了革命,背叛了党,抢劫中央银行现金,使中央纸币一落千丈。第二就是朱培德。他把江西银行现金二百万强行提出,饱其私囊,致江西纸币价格陡跌,民间至拒绝使用。我们第二方面军得不着现金,所领饷银全系纸币,不能采办粮秣,致使我百战之武装同志,当疲惫之余,无以疗饥过活。

东征如果能够解决大家的痛苦,或者也值得去拼命。但东征结果,二方面军必走到一个极危险地位,势孤力尽,生无容身之地,死无葬身之所,恐怕现在六七折的纸票也无法领到,所以欲维持生存以为革命奋斗,也必找着个内不受军阀所包围、外不受帝国主义所封锁的地方。全国各省唯有广东适合这个条件。

广东为总理四十余年从事革命的根据地,它的地理及社会均较适合于革命的生存。蒋逆若无广东五六百万元的接济,亦不能支持。本方面军如果有决心到广东去,扫除障碍的杂色军队,实在可以毫不费力地安全达到。

**虽然不是经济学家,但这篇文告却真实道出了南昌暴动背后的经济动因。

·3·

**说出了张发奎想说而不能说的话。东征讨蒋,打赢了功劳归唐生智,自己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打输了就只有死路一条。利害相权,乘机回广东不失为一条上策。

尽管张发奎被列为革命委员会主席团成员,尽管**、贺龙乃至南昌民众团体都“恳请”他来南昌参加革命,但自从在德安附近遭受周士第和聂荣臻的排子枪之后,张发奎认为共产党对自己的热情态度,感觉有点像“叶公好龙”的样子。

然而,既然都要回广东,日后难免也有相见的机会,事情不可做得太绝。

张发奎决定送一个人情给共产党,礼送在九江的郭沫若、李一氓、梅龚彬、阳翰笙等人回南昌。

南昌暴动之后,张发奎把郭沫若叫了去,征求他的意见:“南昌那边已经动手了,郭先生何去何从?如果要到南昌去,请便,我还可以派船相送,从湖口到鄱阳湖进赣江。先生还可以把全队都带走(指政治部的人)。”

郭沫若明确表示要去南昌,但张发奎并没有完全履行诺言。送人的船没有派,只派了铁路上的手摇车。手摇车是铁路工人检修铁轨所用,比较狭小,坐不了几个人,也带不走多少东西。当时郭沫若和李一氓手中还有些武器,仅没有开箱的崭新驳壳枪就有五十多支,子弹也有好几箱。带不走的武器,都秘密交给了九江做地方工作的陈奇涵。

九江其他暴露身份的共产党员就地解散,有的回老家,有的带上介绍信去了上海。政治部内非共产党的政工人员,郭沫若将其全部送给了张发奎,从此两不相欠,重新来过。

从九江坐手摇车到南昌,自然要费些时间,而且少不了多受些风霜之苦;但总算是脱离虎口,值得欣慰。听说郭沫若等人平安归来,在南昌的周恩来、张国焘总算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放回肚子里。

此时,南昌城内已经一片忙乱,暴动部队正准备撤离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