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老农的后背。老农一阵剧烈的咳嗽,埋怨爷爷道:“你怎么就放它走了呢!”说完也不听爷爷的解释,紧接着询问月婆婆:“剪刀草灰没派上用场?是不是我孙女儿肚子里的东西已经死了?”
老农又不等月婆婆的回答,一边摇头一边念叨道:“死了好,死了好!要是不死,我孙女儿以后可怎么办啊?”末了,他用一双粗糙的手去擦拭眼角。
月婆婆眯着眼睛问老农道:“你说什么死了?”
老农擦着眼睛道:“你不是说剪刀什么的都没有用上吗?难道不是我孙女儿生下的孩子是个死婴?”
月婆婆一巴掌拍在老农的肩膀上,道:“谁说你孙女儿生下的是死婴?你孙女儿生下的根本就不是孩子,她生下了一棵树苗!”
“生下了一棵树苗?”老农惊讶不已。
月婆婆摇头道:“真是搞不清楚了。居然生下一棵树苗来!我原来听别的接生婆说过接生蛇的,但是从来没有听说接生树苗的。哪里想到居然就在我眼前发生了!怪事!真是怪事!”看来月婆婆虽经历过借胎鬼和箢箕鬼,但是从来没有接生过怪胎。
我终于理解为什么刚才没有听见孩子的哭泣声了。
坐在门槛上的老农的儿子接口道:“真是丑事!真是丑事!我要把那棵小树苗劈成柴火烧掉!”
爷爷厉声道:“这可万万使不得!你既然欠下了孽债,就要还。不然它还会来找你的。”
老农的态度则比他儿子好多了。他听了月婆婆的话,甚至有几分欣喜,刚才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对着空中作揖道:“这可好多了!比生下一个活孩子或者死孩子都要好!老天有眼,对得起我这个老头子!”
老农的儿子不满地问道:“好什么好?”
老农道:“生个活孩子的话,连累了我家孙女儿;生个死孩子的话,虽然不拖累,但是毕竟名声不好;现在生了树苗,一不连累孙女儿,二不会坏了名声,可不是好事吗?”
老农的儿子大手一挥,带着怒意道:“爹,我看你是老糊涂了。生个树苗有什么好的?生个孩子,不管死活,这是命中注定。但是生个树苗算什么?妖怪?怪胎?人家哪个不会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生个孩子的话,死活都算是我的孙子,如今生了这植物,我该叫它什么呢?难道叫我要认一棵树做孙子不成?”
爷爷接过话头,大声道:“你说得不错!它就是你的孙子!你不但不可以劈了它,你还得养着它,叫它一声‘孙儿’。你……”
“我的孩子呢?”爷爷的话还没有说完,闺房里爬出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来。
21.
老农见孙女儿出来,急忙拦住,劝道:“孩子,你刚刚生产完,吹不得风的,快回屋里去歇着吧。”
“我生下的是一棵树苗?”女孩抬起疲惫的眼皮,看着她的爷爷。
老农心酸道:“都是我们不对,不该把枣树砍倒烧掉。”
女孩道:“爷爷,您别说了。我都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既然发生了,那就没有必要这样。”然后她紧紧抓住老农的袖子,央求道:“求求您,别让爸爸把树苗劈了。我们要种下它,并且养活它!”
老农用力地点了点头,将女孩搀扶回到屋里去。老农的儿子呆呆地看着女孩返身进屋,拳头攥得死紧死紧。可是等老农一个人出门来的时候,老农的儿子忽然没了力气似的松开了拳头,语气低沉地问道:“她还好吗?”
老农低吼道:“你还知道关心她?我以为你只关心自己的面子呢!”
然后,老农走到爷爷身边,温和地问道:“马师傅,真是麻烦您啦!耽误您的时间太多了,真是不好意思。您老伴在家肯定等得不耐烦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吧,您可以早些回去。”
老农这么一说,我们才发现时候确实不早了。爷爷咳嗽了两声,朝我挥挥手道:“亮仔,我们回去吧。”
于是,我们跟着月婆婆的脚步走了出来。
走出不远,月婆婆朝我们嘟嘟囔囔道:“这家人不会做人呢!大年初五的,我们过来给他们帮忙,临走的时候也不知道给我们送点礼,真是!”
我正要替老农辩解说他们被目前的状况搞昏了头,没有时间顾及这些小的方面。未料背后响起了老农的儿子的声音:“马师傅、月婆婆,还有那个小外孙,都等一下!都等一下!哎哟,你们怎么走得这么快!追得我累死了。”
回头一见他的手里拿着几盒香烟,我们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老农的儿子喘着粗气,将手里的香烟一盒一盒地分给我们。虽然他知道我是学生,但是还是塞了一包香烟在我手里,然后拍着我的手道:“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刚刚的情况实在是太混乱了,我到现在都还没有理出个头绪,请你们不要见怪。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些烟了。小小意思,还请你们莫要见笑。”
月婆婆虽然是不抽烟的,但也喜滋滋地将香烟往衣兜里塞,客气道:“你这人也真是的,都是一个村的人,何必这么讲究呢?助人为乐嘛,哪里会在意这些小事情?你快回去吧,家里还有好多事等着你跟你爹商量呢。”
我对月婆婆先前保有的那么一点点好感,就在此刻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老农的儿子听了月婆婆的话,感激道:“您能这么想就好。那我先回去啦。马师傅和那个小外孙,你们路途比较远,路上好走啊!”
爷爷“唉”了一声。
老农的儿子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离去。月婆婆抚摸着鼓鼓的口袋,一张核桃小嘴念叨道:“亏得你想起来,不然看我以后还去你家?哎,不过是烟,我又抽不了,只好去小商店去折价兑换点糖盐了。”
爷爷听了,呵呵一笑。
月婆婆眼珠子一转,对爷爷谄笑道:“您是画眉来的那个非常厉害的马师傅吧!您能不能给我算一个人的姻缘?我外孙都快三十岁了,年年过年都不见他带个女人回来,我都心急死了。我记得他的生辰八字,您给我看看他的婚姻在什么时候动,好吗?”
我怕爷爷答应,急忙抢先回答道:“不行啦,我们还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回家呢。时候不早了,下回有机会再说吧。”说完,我急忙拉住爷爷加速往前走。
爷爷一般是不会拒绝人家的,但是此时他的脸上明显出现了疲态。他不好意思地朝月婆婆挥挥手,道:“下次吧。”
月婆婆像只苍蝇一样粘上了我们,她眼珠子又滴溜溜转了几圈,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了刚才接到手的香烟,拼死拼活往爷爷口袋里塞,嘴上噼里啪啦道:“哎,您就帮我掐算一下嘛,又不是什么麻烦事。这包香烟给您了,就当是一点儿辛苦费。您帮我算算吧,反正时候不早了,也不在乎这一点时间……还可以换包香烟嘛,多好!”
爷爷尴尬道:“呵呵,我现在很少抽烟了,肺不好。”
月婆婆没想到食指与中指枯黄,浑身散发着淡淡烟味的爷爷居然是很少抽烟的人,她愣了一愣,可是接着执著无比地说道:“很少抽烟也没事,您就收着吧。”此话刚刚说完,她就立即报出了外孙的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