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老爷”似乎也觉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它后退了几步,弓着身子龇着牙。“老爷”肯定没有想到当年只会拿着一个罗盘测风水的风水先生,现在却已经是一个令人闻之丧胆的蛊师了。
门口的狗吠叫得更加激烈。
乞丐婆婆挤到了人群中间,但是无法挤到最前面来。她满脸焦虑地想再往前走一些,但是前面的每个人都如被人提起了脖子的水鸭一般,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老爷”率先发动了攻击。它大吼一声,甩起麦芽糖一样的双手朝栗刚才冲过去。它的嘴巴张开来,几乎有一个木澡盆那么大,双手直取栗刚才的脖子。所有人都可以看出“老爷”的意图——双手掐住栗刚才的脖子,让他动弹不得,然后一口咬下去。
只见栗刚才急忙提起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来,一把抓住“老爷”的手,手上的黑线像迅速生长的树藤一般延伸到“老爷”的手上,并且紧紧缠住。
但是这并没有阻止“老爷”的动作,因为栗刚才只抓住了它的一只手,它的另一只手顺利地掐住了栗刚才的脖子,并且按住了他的咽喉,使得他的眼睛像子弹一样从眼眶中突出来,脸上青筋暴起。
“老爷”见猎物得手,手臂一抖,借助栗刚才的力量腾空而起,缓缓落在栗刚才的面前。它竟然借助栗刚才的力量就可以腾空,可见“老爷”的重量确实跟烟差不多。
“老爷”的脸上掠过一丝邪恶的笑,张开大嘴朝栗刚才咬来。这一口咬下去,几乎要将栗刚才的半个脑袋啃掉。一旁的姚小娟惊叫失声。有几个胆小的观众甚至用手捂住了眼睛,避免看到血淋淋的一幕,免得每天晚上做噩梦。
可是人们意想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栗刚才的另一只手掐住了“老爷”的脖子,硬生生阻止了“老爷”的大嘴接触他的脑袋。可是“老爷”的嘴由于惯性还是咬了下来。只听得如同瓷器碰撞一般的声音,然后大家看见几颗巨大的牙齿从“老爷”嘴里崩了出来。
激情吠叫的两条狗立即从人群的脚底下蹿出来,叼住一颗牙齿就跑了。也许它们以为这是人们赏赐的骨头呢。
爷爷说,那个“老爷”几乎没有重量,那就证明它还没有形成完全的形态,一般人抓它的时候也就如抓烟抓雾抓风一样。但是栗刚才轻易抓住了,起作用的正是他手上的黑线。黑线是尸体上形成的,“老爷”也是由尸体演化而来,它们都是属于死亡灵的,所以相互之间能够起作用。也许栗刚才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所以事先学好了尸蛊术。但是“老爷”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
不过,栗刚才依然不见得能占便宜,因为“老爷”仅仅崩掉了几颗牙齿而已,大部分牙齿还完好无损。栗刚才虽然阻止了“老爷”的第一次攻击,但是不见得能阻止第二次攻击。并且栗刚才除了能捏住“老爷”烟雾一样的形态之外,似乎再没有别的有效的办法可以阻挡它。
本来大家都以为“老爷”会蓄势再咬栗刚才一口的,可是接下来的情况却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
“老爷”腾出先前掐在栗刚才脖子上的手,然后在栗刚才的大腿内侧处轻轻点了一下。那里正是栗刚才红色胎记的所在处。
栗刚才立即发出痛苦的哀号,在地上滚成了一团。
爷爷看出,这是点醒人的前世记忆的方法。栗刚才因为“老爷”的轻轻一点,记忆回到了被开水烫到的时候。胎记本身就是前世留下的记忆,如果前世造成这个伤口的人再在胎记处重复前世的动作,甚至不用重复前世的动作而只是轻轻地碰触一下,那么前世的痛苦就会在今生重复。
这个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姥爹在世的时候就碰到过。清朝廷灭亡的那一年,邻村有两个年轻的习武者打架,一个习武者一拳打在对手的胸口上,被打的人当场死亡。因为当时处于混乱的时代,打人者没有被送到官府,而是由村里几个年长的老者来评判。老者内部发生了争执,一方说打死人要偿命,另一方说人不是被打死的。老者中也有习过武的,检查被打死的人后,发现被打的人并没有伤筋伤骨,更没有严重的内伤。但对立方的老者认为很多人见到死者被打,不偿命难以服众,双方争执不下。后来掌管土地庙的老婆婆出面澄清,说是他们两人前世就是仇家,在前世的时候,打人者就用铁枪捅死了被打者,那铁枪捅到的地方恰好是胸口。如果没有错的话,死者的胸口肯定有个枪口大小的胎记。谁料这对前世冤孽在今生又碰头了。而这次被打者死亡,只是因为打人者碰触到了被打者的胎记而已。
67.
主持公正的老者翻开死者的衣服,果然发现一个圆溜溜的枪口大小的胎记。
所以,如果你有胎记,而前世造成这个胎记的人又碰触到你的胎记的话,那就相当危险了。所幸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老爷”显然深谙其道。这轻轻一点,虽然不能像两个习武者那样要了另一方的性命,但是回味被烫的感觉也不是栗刚才轻易就能承受得了的。
我小的时候,邻家有一女孩叫小甜,长得亭亭玉立,清秀文雅,本是一个美人胚子,可惜左脸上有一块黑色印记,浓浓地几乎铺占了半边脸。我们小孩子不明白本是漂亮的小甜脸上为什么会有大块黑色,疑惑、同情,又有些害怕。她也似乎很不好意思见人,总是默默地躲在屋里。
有一天,大关奶奶神秘地告诉我们,小甜脸上那是胎记,是她前世的爸妈为了这世能找到她特意画上去的。大关奶奶还说,凡是十二岁前夭折的孩子,神仙老爷都会让他们投胎转世,这辈子继续做人,有些不幸失去孩子的父母就会在死去孩子的身上涂抹各种印记,期望小孩投胎新生后还能被他们找到。但是,前世打上去的胎记在投胎转世时会转移位置,并且是反向转移。也就是说,涂在脸上的印记,转世后会在屁股上出现,涂在屁股上的则会在脸上出现,手上的会出现在脚上,背上的会出现在胸部……我立刻醒悟,也就是说,小甜前世的爸妈故意在她屁股上涂了墨汁。大关奶奶说是的,那是因为他们实在太疼爱她,希望这辈子能够顺利找到她,可是他们爱得太自私,明明知道转世后胎记会反向转移,还要涂在屁股上,这样他们找起来方便了,可是小甜这辈子多可怜。说完,大关奶奶还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一天开始,我就不再可怜小甜了,相反还很羡慕她,因为她前世的父母那么疼爱她。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喜欢守在小甜家门口玩,我想看看她前世的父母是否会找过来,可是最终也没见过。直到几年后的一天,小甜父母突然带她去了广州,再回来时我们惊讶地发现,小甜脸上的胎记不见了,两边的脸上都是白皙的皮肤。邻居们都替小甜高兴,原来是广州有大医院用激光帮小甜去除了胎记。小甜满脸灿烂地笑,我却有些失落,心里想,小甜前世的父母再也找不到她了,他们肯定会急坏的,他们那么爱她。
就在那几年,邻村有个五岁的小男孩不幸溺水夭折。我站在大人堆里看到男孩的母亲哭泣着拿出墨汁和毛笔要往他屁股上画,有老人立即上前说:“不能画那儿,你真疼他就不能让他转世后破相,画腿上吧,到时候在胳膊上也好找。”男孩母亲就默默地在他腿上留了颗心形图案。也是从那天开始,只要有谁家抱出新生的孩子,我就会仔细地观察他的胳膊上是否有心形胎记,可始终也没见到。我于是常常想那个男孩投胎去了哪里。
其实我自己的左手臂上也有胎记,不过颜色是淡淡的,像溅脏了墨水没有擦干净的斑斑点点。小时候的我经常在眼前浮现我前世的父母跪在我身后画胎记的样子,他们伤痛欲绝,尽管满怀期待能再次见到我,但还是只在我的腿部画了一些有点儿落色的东西,因为他们希望我投胎后不会因此变得难看。
那些曾经的记忆,都让我觉得胎记是一个神秘兮兮的东西。而只有在爷爷讲到栗刚才与“老爷”争斗的时候,我才对胎记产生一种恐惧感。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生怕任何人碰触到我手上的胎记,因为我不确定斑斑点点的胎记从何而来。万一那不是前世的爸妈画的,而是像栗刚才那样经历过巨大痛苦留下的,而且碰触到我的胎记的人刚好是上辈子的人,那我岂不是要再一次承受巨大的痛苦?
所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经历臆想了无数遍的恐怖画面。
我猜想,栗刚才在之前也臆想过无数遍同样的恐怖画面,甚至他学习蛊术就是因为他预料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所以特别学习了尸蛊术。
但是“老爷”比他要狡猾得多。
看着栗刚才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老爷”的脸上显出一丝得意而邪恶的笑容。
栗刚才早已丧失了战斗力,巨大的痛苦使他的脸变得扭曲。他将所有的力量都用来号叫了。一旁的姚小娟听到栗刚才的号叫,吓得如老鼠一般蜷缩着身子,双手抱住膝盖,发冷似的一颤一颤。马老太太急忙上前抱住姚小娟的脑袋,仿佛想借点儿自己的温度给她。
“老爷”一步一步走近栗刚才,它的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如同两块融化拉长的麦芽糖末端黏在了一起。
栗刚才大汗淋漓,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他勉强仰起头来看着“老爷”一步步靠近,歇斯底里地叫喊道:“来吧,来吧,弄死我吧!我才不怕你!”他两手紧紧掐住自己的大腿,像两把铁钳子要掐断一截钢筋一般。
“老爷”见栗刚才这般叫喊,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麦芽糖一般的手缓缓伸至栗刚才的脖子。
“不要!”旁边赤着身子的女人仿佛在这一刻才觉醒,才发觉自己心爱的人处于危险之中,“老爷,住手!是我主动勾引他的,就算你有怨恨,也应该找我算账才对!”
不仅仅是“老爷”突然一愣,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姚小娟的话惊了一下。谁也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就连挤在人群中的乞丐婆婆,此刻也停止了往前挤的举动。人群外面突然传来了狗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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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最外围的一个人惊叫道:“狗死了!”就算狗的呜咽声再大,恐怕其他人也不会注意到那两条嘴角流出黑色淤血的狗。
刚才还鲜活的两个生命,此刻就成为两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足见“老爷”的牙齿有多么的毒,如果栗刚才被它咬到,肯定立即会中毒身亡。
就在众人去看两条死亡的狗时,乞丐婆婆得以挤到更前面的地方去。
“老爷?!”乞丐婆婆抹了抹嘴角残留的几颗面包渣,惊喜交加地喊道。她的手和脚抖动起来,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老爷,是你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众人还没有弄清楚状况,栗刚才就开口道:“夫人?”
乞丐婆婆立即朝栗刚才瞥了一眼,又是一惊:“风水先生,我叫你给我们家勘风水的,你勘好了吗?要是你不是我们娘家人,我断断不会信任你呢。风水先生都把最好的宝地留给自己人。”
乞丐婆婆搓了搓手,走近“老爷”,轻声问道:“你干吗要打他呢?他是我介绍来的风水先生,又是我娘家的人,打了他恐怕我不好向娘家的亲戚交代哦。”她的脚步走得巍巍颠颠,说话完全是一副当家人的模样。
“老爷”显然没有想到突然会出现这么一个人。它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将乞丐婆婆打量了一番,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这时,乞丐婆婆的目光落到了姚小娟的身上,她将皮肤裸露的年轻女人温和地打量了一番,像是欣赏一件属于自家的家具一般。乞丐婆婆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像是赞叹这件家具的精致。
马老太太觉得这个乞丐婆婆对她孙女儿不够尊重,将手一挥,大声喝道:“看什么看?怎么跟那些男人一样?你自己年轻的时候没有看够吗?”说完,马老太太又低头抱住姚小娟,尽量遮挡别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