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虐情后宫:皇上,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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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微尘略一沉吟,低声道:“你不是坐船从对岸渡过耘水来的?”

是的,他不是坐船过来,他有着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轻功,耘水并不宽,他只要把长袍一撩,凌波微步点在水面上,便可躲过那脾气古怪的船夫见到她:“是不是渡船过来有什么关系,我的梦你可见着?”

菊花,小径,池塘,还有相伴的娇娘,膝下承欢的小童——不过是没有打杀,平静的田园生活。

“可是你此刻想实现的并不是这个梦。”她饲养的白鹭翅膀扑拉,从云上飞下来,停在庭院的空地上,偶尔会心不在焉地瞧他一眼,而那女子却始终淡定漠然,“你若是坐船过来,便会知道记忆有时候是一件沉重的事情。”

他一贯以来是骄傲而特立独行的,女子笃定的语气让他很难受,“我只是想找回我记忆中丢掉的东西。”他辩解道。三年前的秋夜,他在一个名唤小莲的乡村女子的屋内醒转过来,据说是受了重伤,昏迷了很久。这三年来,他渐渐恢复了一流的武功,却始终因为想不起自己的身份,以及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而痛楚。

小莲待他极好,也常常帮他寻找恢复记忆的法子,最后,竟寻来了祈梦师微尘的行踪,提议他去祈梦恢复记忆。

临行前,他把头贴向她的微微凸起来的肚子:“你放心,我寻回了记忆马上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微尘叹了口气,眼睛并不望向他,“她唤你的名字。”

“阿福。”他不知道她问他名字的缘由,但也老实地回答——那是小莲给他取的名字,希望他平平安安,福伴左右。

只见微尘的手往那水晶瓮子上一拂,向他唤道:“阿福,你过来吧。”他便听话地起身,朝那水晶瓮子里看去——初时那些晶莹的小珠子此刻已经化作一瓮清水,映着他的脸。他看见瓮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影,那是小莲,着一件青色的云雾衫子,显得小巧可爱,慢慢回转头来,剪了一泓秋水望着他。他看着看着连呼吸都沉溺在水中,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抚过水面,只看到一阵波纹散开,冰凉沁入精髓,那少女的脸却越来越模糊,指尖,仍然残留着百合的花香。

叁 所谓梦境

“你是,微尘吗?”阿福在浑噩中醒来,头疼欲裂,四肢绵软却清醒记得那个声音——洪亮朗阔,带了一股威严,想必是什么权势人物。

他躺在屋内的藤椅上,屏气凝神,眼睛刚好能够透过半掩的木门看到屋外的情形。

那个男子,身着华丽的黄丝绣螭袍,面容棱角分明,尤其一双眼睛黑亮若漆,他正站在屋外与那人称微尘姑娘的白衣女子对望,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日光,也遮挡了她的身影,“微尘?”

看模样,他俩是故人。

白衣的祈梦女子眼里始终翳着一团水雾,抹散不开,只见她低着头,片刻后又骄傲地抬起头来:“是。”那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与那蕴着万千变化的双眸极为不符。他看得出,她的内心也一定努力压抑着什么,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纠葛,但看那男子眼里此刻饱含的深情,便多少琢磨得他与这女子的关系。

“随朕回宫吧。”那男子伸手就去牵她的手,“朕是来接你的。”阿福没有想到此刻语气中还夹杂着讨好意味的男子竟然是当今的一国之君,且那情形简直像是垂髫小童缠住大人,撒娇着“给我糖吃吧”。若没记错,他应该叫长若,年号景鸿,。

“晚了。”她答道,许久之后,又把身子背过来,眼里的水雾开始慢慢散开,那顺着双颊滚落的泪珠滑过下颚,挂在白色华裳上,没有往下掉落,“那个微尘早已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也许是因为正对着他,又或许是泪水太过炙热,当阿福看见那一颗颗珍珠从女子双瞳中凝结而出时,虽然心里知道与自己无关,但却还是被触动了的:怪不得她说有时候记忆会是沉重的,原来她自己也是被记忆牵连之人。

景鸿帝却是不信,只当她说气话,不过是埋怨他晚来接她罢了。然而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十年来,他的心全用来打压大皇子的残部以及安抚各地的官民。待海河晏清,江山坐稳的时候,他便想起,给她一个盛世的承诺——与她同携手,带她去看看这个属于他们的盛世。

但她却说出这么不忌讳的话来,哎,在自己面前,也只有她才能保持这份天真,于是心情大好地像以前一样抚摩她的头发,轻轻拉扯她的衣袖,但终归是觉察出了不同:“你……”极不相信却又无法可解——那眼中神色虽是变化万千,却始终空洞——“你到底是谁?”

虽然话说出来是问她的,然而景鸿帝自己心中却已有了底,“发用己发,衣用故衣裁剪……”正是当年她提到过的“与真人无异,就连心都是活的”的傀儡娃娃——江湖之大,幻术之广,绝不是一两个传闻可以说得清楚的。既然有微尘那样能使梦成真的祈梦师,当然也会有能造人的傀儡师——只是,谁将眼前的这个“微尘”造得如此惟妙惟肖,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把她安排到微尘的故里,来与他相见?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听见屋内一阵声响,门缝里闪过一丝碧绿的光芒——是阿福不小心触落了什么,但是警觉如长若,心里已是猜想了三四分:“你们是长运设计来害我的对吗?”不等下令,已有隐藏在四周的侍卫护卫到身边,又四处散开,各自寻找大皇子的残留力量。

“不要!”一直沉默的白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寻了一把长剑般的兵器,护在阿福身边,“他不过是我红枫野庐寻找记忆的客人,你弄错了!”左右抵挡,又寻了机会对他说,“你向耘水跑,有人会救你。”阿福却是不听,长剑一出,再难收手,况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女子有天生的亲近感,只觉得,无论如何,哪怕丢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下她。

景鸿帝冷眼旁观,看阿福与“微尘”配合默契便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什么“微尘姑娘再现江湖”,统统都是老大放出来的消息,只怪自己太心急见到自三年前就消失了踪迹的微尘,连这下等的计策都没有防备。

一片厮杀后,男子与女子终因力寡,被包围在侍卫的刀剑下。

“你也希望我死吗?”景鸿帝不理会阿福,只把剑抵在“微尘”的雪白脖子旁,只要稍一用力,她便会香消玉殒,却终是不忍——她长得太像微尘了,尽管知道她是傀儡无疑,自己却仍舍不得下手,只要她一告饶,无论她是不是老大派来杀他的,他都会放过她。

“是!”没想到她反而笑起来,“哈哈!我希望你死!”咬牙切齿,眼睛燃烧着愤恨,是不共戴天之恨。而后不等他动手,侧身一擦,只见那雪白中开始汩汩地冒出鲜红,最后竟是生生地笑了。

“微尘!”阿福不料她竟做出此等烈性的举动,疯也似地举起长剑挑开侍卫,来到她身旁扶住她,“你不要死!”却只见她对着他笑了笑,手上兵器从指间滑落,是一截芦笛草。

肆 醒转

是阳光。

烘热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双眼,他下意识用剑去挡,却在睁开双眼时看见了那个摆渡的男子,左胸口剧疼,依稀有别人拿剑刺穿自己胸口的记忆爬出。然而仔细看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身染鲜血,伤势可怖:“谢谢你。”眼前的这个男子瘦弱阴柔,然而眼中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凌厉,暗示着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船夫。

“呵呵。”只见他将竹篙往耘水中一插,那竹篙竟然直立在水中,小船自己缓缓地在耘水上荡漾,他坐下来,双手向后撑在船舷上,悠然地看着岸上等待祈梦的人们,笑了笑,“你可找回了自己的记忆?”那笑,邪魅妖冶,随着耘水荡漾摇曳,显得很不真实。

“是的,我想是的。”刚才的情形让他大约想起了什么,也许,他是一个杀手,被仇人追杀,最后重伤昏迷。然而现在他不要追寻什么记忆,只想回到那个小村,与小莲白头偕老,再抚养孩子长大。心念回转,摸了摸已渐渐不疼的胸口,阿福才蓦然明白过来——“你,你也是,祈梦师?”

“哈哈,你还不算笨啊。”他不知道从哪里拈了一只杯子,自顾自喝了起来,“众人皆以为祈梦师是隐居在红枫野庐里的微尘,却没想到真正的秘术是在我的小船上进行。黄粱一梦,在达到小岛之前你有足够时间决定到底要不要‘梦想成真’。其实梦想就像世人的沉疴,十年阳寿作为代价换取竟也趋之若鹜。”他一边说一边把酒杯向那耘水中一抛,只见那白玉色的酒杯竟然化作一层泡沫,最后随着耘水的流淌而远去了,“你知道这条河为何叫‘耘’吗?是因为它繁衍生息了周围的生灵,也造就了我们这一帮以异术行走于世间的人。”

“那,刚才我只是做了一场梦吗?”他不敢确定,但又惊异于那种情景的逼真,竟是造的梦境而已吗?

“你以为呢?”他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他,却无法抑制地想起那个脸上始终带着杀戮之气,梦境中老是出现一统天下的男子面孔,“你擅自用轻功过了耘水,我竟疏忽了,所以才让你遇上了她。”

“我和她是师兄妹,她唤微尘,我唤星夜。她当年因为爱上当时的二皇子而愿意为他造梦,助他当上皇帝,扭转命运本就是折寿之举,更何况是扭转一个王朝的命运,所以她的下场只有付出生命。然而皇帝并不知晓,巴巴地跑来,还以为她在世上,也不知道微尘虽死,却残留了一缕幽魂。执念只为等他来接她。”

“什么?”阿福的怀抱中依然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与温度,四肢虽冰冷,血却是暖的。他朝那沙洲上看去,仿佛看见,她的脸色苍白,唇却血红,一袭白衣披着在身,不知到底是下凡的天女还是喝了孟婆汤的倩女,“那么她现在,怎么样?”

星夜却忽然一笑:“这个你不必担心,她只是傀儡,既然能死,当然也能活过来……”下面的话他没有对他说:人人都有梦,然而谁知道呢,不是他们拥有异能,而是梦境与他们为邻。能助他人实现梦想的他们,偶尔做的梦却也是最遥不可及。他想起他当年在她身边照顾她的最后一段日子,无论他给她怎样的爱,她时刻想着念着的却还是那个人间的二皇子。

他忽地看见她穿着月白色的衣衫,脸上笑意盈盈朝他走过来,她的手抚过他的脸,递过来折断的芦笛草:“星夜,你来。”

他接过那一截芦笛草,看着她目不转睛,生怕她会离开:“微尘。”却是再难吹起——那芦笛草,已化作一抹细灰,指尖一碰,便散在空中。

那眸子明明是看着自己的啊,星夜恍然回过神来才发现不过是耘水之中自己的双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