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碧血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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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往事随风已成尘

康辛听言成霖说他是老神仙,笑说道:“我一不会腾云架雾,二不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老神仙‘三字可不敢当。多活了几十年,世事人情看得多一点而已。要收你这个过气皇帝做徒弟,自然得先告诉你师承:我的师祖名叫陈抟,宋太宗太平兴国元年曾入宫见驾,时年八十。于宋哲宗元符三年驾鹤西归,活二百零二岁。宋神宗元丰二年收徒,也就是我的师父。我师父名叫赵佾,属太祖赵匡胤一脉,父名赵世居,熙宁八年因谋反罪赐死,熙宁九年师祖再游汴梁不期然相遇,收为弟子,此时我师父年已三十,孝宗隆兴年间去世时近一百三十岁。老道我么,我本是辽人名叫耶律辛,辽道宗耶律洪基是我父亲,耶律延禧是我哥哥,我哥哥倒是做了二十年皇帝,给金、宋联合起来灭了。我如登基做皇帝,也是亡国皇帝。辽亡时遇到师父,做了师父的徒弟。当时我也与你差不多年纪,辽亡了一百来年,我不是一百二十多了?唉哟,算年纪真是麻烦事!不记也不好,总不能连自己多少岁了都说不清。听说黄河缺了口,我去走了一遭,洪水后多瘟疫,我去施些药,也是积点外功的意思。走孟津回山,不想便遇见了你,你说是不是有缘?若是徒弟也要挑师父的出身,我可也不辱没了你吧?”

言成霖听康辛这样自报家门,真正是呆了半晌。康辛说记年纪是麻烦事,可不是?别说记,便是这样听一遍,也把人弄糊涂。康辛与自己可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一生的辛酸,一肚子的块垒,又难对人说。国仇家恨固然时时在心,莫说复国,原本想先杀攻破蔡州的孟珙和塔尔齐,再杀宋、蒙两国皇帝,谁知杀孟珙遇孟姣姣先下不了手,杀塔尔齐反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既然康辛几次说到要收自己为徒,可不是旷世难逢的机会?皇帝做不了,做一个四海闲人吧!他说:“哪有徒弟挑师父出身的道理?只不知是陪着师父在观中念无量寿佛呢,还是跟师父揹个药箱到处诓人?”

康辛听言成霖如此说,不觉笑了起来。说道:“还画符驱鬼呢!你是掂师父的斤两吧?跟师父做的日课是练气,师祖手著九室指玄,精华便是练气。还有剑术、指法。剑术叫玄玄剑法,指法名叫璇光指,那都是等而下之了。”

言成霖陪笑说道:“拜师之前自然要掀起师父的背篓看看有什么货货,还得问问有什么规矩,您说是不?”

康辛又被言成霖说得笑了起来。他说:“倒也不像有些门派订个十条八条,那些规矩是对不明世理的世俗子弟的,凭你,在金国称得上是文武全才,又熟知兵法韬略,还不知处世之道?什么不可滥杀无辜、***女之类,还用订成条条吗?”

言成霖叹了一口气,说道:“想救民于水火,却无置身之地。”

康辛说道:“当年我刚从师之时,何尝不作如是想?后来我便想通了。我大辽不是宋、金合兵而灭的吗?金国不也被宋、蒙合兵灭了?眼见得宋、蒙开战在即,宋国还不被蒙古灭了?你固然身负国仇家恨,眼见得两仇敌争斗不休,宋国将灭,你若活到我这般年纪,也会看到蒙古的灭亡。什么仇啊恨啊的,不也就像这天上的浮云山中的岚气般飘忽以至无形?”

言成霖说道:“我若活到道长这般年纪,也不过百年之期,道长如何说可看到蒙古灭亡?”

康辛说道:“外族入主中原称帝,江山不过百年。试想,他蒙古是干什么的?铁骑天下无敌是不错,攻一城则掳一城,抢了些子女玉帛,他懂治国吗?现在有耶律楚材在辅佐窝阔台,耶律楚材是我的族孙,他得叫我一声太公。辅佐蒙古,先灭金后灭宋,他算是为辽国报仇吧?蒙古立国入主中原,官员贪婪忌刻,如民之敌,若遇灾年,不过百年之期,民必揭竿而起。你再算算,金国又坐了多少年江山?”

言成霖说道:“从太祖阿骨打收国元年算起,到天兴三年蔡州城破国灭,不到一百二十年。若从入主中原算起,自然不满一百年。”

康辛说道:“着啊,兴也是民苦,亡也是民苦,又何必耿耿于亡国之恨?”

言成霖想:“是啊,耶律楚材能辅佐蒙古灭金、宋,以报亡国之仇,我眼见宋、蒙拼个你死我活,岂不快哉?既然蒙古不过百年之期,我何不教个徒弟为揭杆人谋画?这不比杀两个皇帝强?”想到此处,心中豁然。遂向康辛拜倒在地,说道:“师父在上,徒弟向师父叩头。”

康辛也不客气,受了言成霖三个头,说道:“这华阳观并非是我修真之所,只能算是借居。我的修真之所在华阳洞,离此数百步,你这就随我去看看。”

说毕站起来,走出房间。言成霖随康辛走出华阳观,回身看时,见华阳观并不宏伟敞大,只得前后两进,十几间侧厢,供的三清神像,面目多有点汙漫不清。房屋陈旧已极,瓦上都长满了瓦花。只“华阳观“三字倒还扑拙。仿佛是知道言成霖的心思,康辛说道:“华阳观是我师父建造的,却请了人管理。我也不理观内的闲账,一年之中待在观中的时间也不多。因处僻地,观内香火并不盛。修道之人爱的是清静,香客多了乱糟糟的反而不好。”他看了言成霖一眼,又说,“不错,真生得朗月景星,风流倜傥,一点也不输于我年轻时。我看你也先不必束发入道,照样的娶妻生子,爱住哪住那。大约到百岁之期,脱却尘缘了再戴上黄冠也不迟。”

言成霖说了声“是”。

这道观虽然陈旧,仿佛已溶入了周遭山色松风之中,没有了声色犬马——尘世间的嘈杂。言成霖心想:这里远离人境,真要一人在华阳洞中修真,能耐得住寂寞吗?好在师父不限我的住处,我还住到绿柳山庄去。

观前不远,一峰兀然矗立,仿佛擎天一柱。康辛手指着说道:“这便是五云峰,东面那座叫朝阳峰,南面离此较远、一半没在云雾之中的叫落雁峰,西面那座怪石参差,状如莲花的叫莲花峰,中间主峰如仙女婷婷玉立,叫玉女峰。这五峰都是绝险之地,人迹鲜到,不过你功夫只要略有小成,便可上险峰如履平地了。”

言成霖又说了声“是”。

康辛说道:“按说,无邪子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是顶尖的了,你已学到无邪子几成功夫?”

言成霖说道:“大约六、七成的样子。”

康辛说道:“也算难为你了。你知道无邪子的出身来历吗?”

言成霖说道:“师父不说,做徒弟的不好问。”

康辛点点头,说:“是了。无邪子也是金国皇室宗亲,本来是要和完颜雍争皇位的,后来自知无法和完颜雍相抗,避出京城,隐姓埋名。完颜雍死后才以无邪子的名号现身江湖。他和一个小屁女孩很要好的,小女孩的父亲却是宋国大臣,曾做到参知政事。他们没有结婚,也是怕死后见不得祖宗。”

言成霖问道:“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康辛说道:“叫什么吴莹玉吧?近几年有了一个很堂皇好听的号,叫什么飞凤阁主,你见过吗?”

言成霖说道:“在绿柳山庄见过一面,不过飞凤阁主少说也有五十岁了,如何还是小……女孩?”康辛说是小屁女孩,一个“屁”字必竟不雅,是以难从言成霖嘴中说出。还过随即言成霖就知道自己多问了,康辛一百二十岁,说五十岁的老太婆为小女孩也不为过。况且康辛说的不是现在,而是多少年以前。

康辛问道:“绿柳山庄?好像听说过,她去绿柳山庄干什么?”

言成霖说道:“绿柳山庄本是徒弟我的住处。金国占领汴梁时,从宋皇宫中得到三件珍宝:翡翠西瓜、羊脂玉如意和夜明珠。宋蒙合兵攻金,金主从汴梁避到蔡州,我便从金宫中取来藏在绿柳山庄。金国亡后,有人已得到消息,我怕惹出是非从此不得安宁,托言是异人取来的,又公开声言,自己德薄才鲜,不敢久占宝物,定于五月五日,当众交出,惟有德者据之。到了五月五日,果然来了不少江湖中人,宋蒙两国也派人来了。蒙古来的是额音和布,宋国便是飞凤阁主。飞凤阁主一支凤钗伤了额音和布的眼睛,取走三宝,现在这三宝大约便在临安宋宫之中。”

康辛听了,右手拈须,脸上笑微微的,但笑中仿佛别有意味。他说道:“徒儿视珍宝如粪土,这点胸襟大是不凡。你可知这三宝的来历?”

言成霖说道:“只知是宋宫之物,不知还有何来历。”

康辛说道:“翡翠西瓜本李煜之物,曹彬征南唐时所得,夜明珠又称天地混元珠,却来自辽宫,宋、金合兵灭辽时被宋将取到。羊脂玉如意是江南吴越国王钱俶降宋时献给赵匡胤的。三宝之中,最妙的是羊脂玉如意,不只玉质佳美还在翡翠西瓜之上,对练武之人还有一样妙处:调阴阳、济水火,有意想不到的功用。我所知的羊脂玉如意的妙用,是师祖陈抟传下来的,江湖上所知者不多,但吴莹玉不会不知。我猜,这羊脂玉如意现在与其说在临安宋皇宫中,不如说在飞凤阁中。”

康辛的话大出于言成霖的意料,他说:“早知如此,我就把羊脂玉如意留下了。师父若有了羊脂玉如意,真能羽化成仙也说不定。”

康辛说道:“难为徒儿想到为师,其实祖师所传九室指玄另有妙用,修练之时不用羊脂玉如意一样能调阴阳济水火。如无邪子、吴莹玉、额音和布辈,有了羊脂玉如意,可收事半功倍的效果。”

言成霖说道:“不知江湖中人知不知道,若有人知道,只怕飞凤阁不得安宁了。”

康辛说道:“自然会有人知道,不过未必知道用法,便抢到了也是枉然。承她骂了我一声‘老不死’,这里事了,徒儿你去飞凤阁走一趟,告诉吴莹玉用法。羊脂玉如意下面突出部份有两点赤豆大小的红晕,于子时捧在手中,两点红晕对准手掌劳宫穴;于午时则用脚捧住,两点红晕对准涌泉穴。每次一个时辰,七七四十九天便功德圆满了。”

言成霖说了声“是”,心里却在想,为什么飞凤阁主骂师父老不死?一定是师父先叫她小什么女孩了。我这个新师父脾气倒还随和,既能功参造化,脾气自然是好的。若遇上一个不通情理脾气古怪的师父,这劳什子武功不学也罢。

康辛说道:“小屁女孩有一支金凤钗,也是师父一代代传下来的。据说里面藏了一个大秘密,不知她参透了没有?”

言成霖“噢”了一声,算是回答。

走下观前数十级石阶,又走了数百步松径,迎面便是一片危崖,崖下有清流一注,汩汩不绝。康辛说了声“到了”,停住了脚步。言成霖见崖上满布着青苔藤萝,并不见洞。康辛说道:“那一片藤萝遮掩着的便是华阳洞了,你现在内伤虽已无碍,却还用不得功,待我扶你上去。”说毕,一手插在言成霖腋下,说声“起”,两人身体便冉冉而上。华阳洞离地面三丈有余,石崖笔立,无可凭依,假若言成霖未伤,却也能上得去。此时有师父扶掖,童心忽起,暗使促狭。他不是提气随康辛之力向上窜,反而是使千斤墜往下沉。尽管如此,他只觉得浑身被一团气裹住,拔地升起,竟比起自己原先跟无邪子学的凭空步虚身法精妙得多,这才对新师父心服口服。

洞前有个一丈见方的平台,正可供落脚。言成霖站在洞口才知,从下面往上看,只见藤萝不见山洞,其实藤萝只遮了洞的上部不到三分之一。五云峰就在左近,直插云天,洞侧有一股山泉从石中迸出,又喷珠溅玉般洒向崖下,流下崖下清流之中。入耳是乌声啁啾,或啧啧虫呜,这般洞府,真正是远离了人境。康辛一声“进洞看看”,言成霖遂随康辛走进山洞。这山洞的洞口固然大于寻常门户,洞里则大于厅堂。洞的中间有一个三尺余高的石凳,凳上异常光滑,显然是师祖和师父们打坐的地方。洞里另有侧室,内中设有石桌石凳,石桌上放着一灯盞,盞内清油半注,灯芯两根。再靠里放着草席被褥之类,是师父睡觉的地方了。这石洞好在通气,在里面不觉湿闷。言成霖心想,在这里虚耗数十年光阴,好难为人噢!

言成霖正浮想时,康辛从石龛中取出一本册子,对言成霖说道:“这便是师祖陈抟所撰九室指玄,册中所载练气及剑术、指法,虽极精妙深奥,凭你的武功底子和悟性,不需我讲解便能看懂。你先看练气篇,认清经络图形,再坐在这石凳上运气一周天,试试有何感觉,我自在洞外等候。”

言成霖答应一声,从康辛手中接过册子,按康辛的要求暗暗记熟了,这才盘膝坐在石凳上,双目垂帘,渐渐入静,至于物我两忘境界,体内一股气劲,却按图形所示,于经络中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