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晏子比景公还要残暴，其实这三条罪行中，前两条还有点情理可言，因为把景公最心爱的马养死了，这是一种失职行为，而第三条罪状则荒唐可笑了：“使公以一马之故而杀人，百姓闻之必怨吾君，诸侯闻之必轻吾国，汝杀公马，使怨积于百姓，兵弱于邻国，汝当死罪三也。”若是困人有罪当杀，这是罪有应得，杀有罪之人正是明罚的表现，又怎么会招致怨君轻国的危害呢？产生百姓怨君、诸侯轻国的严重后果，正好说明困人无罪不当杀，杀无罪之人才会伤仁害义而大失民心。
何况这“一马之故”与“百姓怨君”、“诸侯轻国”的显明对比，杀之不可，利害显然。可见晏子表面上义正辞严地罗列罪状，指贵困人，实际上是在指桑骂槐，反语告诫，为困人开脱罪贵。晏子的反语讽谏，果然收到了止暴救人的效果，景公从失民弱国的严重后果中翻然悔悟，连声对晏子说：“夫子释之！夫子释之！勿伤吾仁也。”（《内篇谏上》）这样一个棘手的问题，在晏子的巧辩之下，便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圆满的解决，既解救了养马者，又挽回了景公杀人不仁的坏名声；既让景公收回错误的意见，又不失国君知错必改的尊严。这种方式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反语中包含着正面的道理，其作用不是讽刺而是暗示，让对方在暗示中自我认识，主动改过。
其二，将计就计，反宾为主。晏子使楚的应对之辞、克敌之术，历来传为佳话，这是晏子智慧的集中反映，更是晏子语言艺术最光辉的体现。晏子在外交上是很讲究礼节的，主人待之以宾，则还之以礼，如出使吴、鲁、晋等国，相见如宾，他都以诚相答。若是主人视之如仇，他也决不示弱，以牙还牙，使对方自食其果。楚王本要耍个小聪明，抓住晏子矮小的生理缺陷，叫他从小门入内，趁机侮辱晏子的人格，从而达到贬抑齐国的目的。晏子见此情景，既没有忿然作色，也不去破口大骂，而是从容不迫，巧对言辞。他把“小门”与“狗门”等同起来，这样入小门便是进狗洞，自然也就是入狗国了。
楚王失败后又施一计，以“齐无人”来贬抑晏子，晏子明知楚王看不起自己，便将计就计，自贬自抑，把自己的身材“矮小”与才能的“不肖”等同，“齐命使，各有所主，其贤者使使贤主，不肖者使使不肖主”，这样顺理成章地证明楚王是“不肖”之主了。晏子以退为进，以守为攻，逼得楚王自认楚国是狗国，自己是不肖之主，落得个辱人自侮、自讨没趣的下场。晏子如此巧言回击，不是主动的进攻，而是出于自卫，这样既保持了自己不受侮辱的人格，也维护了齐国不可凌辱的尊严，又没有伤害双方的感情，显得十分从容主动，弄得楚王不得不叹服晏子的才华，不得不承认“圣人非所与熙也，寡人反取病焉”。
（节选自章沧授《论晏子的言辩艺术》，《中国文学研究》1997年第3期）
更多链接：
1. 吴则虞《晏子春秋集释》，中华书局，1962年
2．郑良树《论<晏子春秋>的编写及成书过程》（上、下）《管子学刊》2000年第1-2期
3.熊宪光《关于<晏子春秋>》，《中国文学》1987年第5期
4．阎敬之《智者仁者勇者——<晏子春秋>中的晏婴形象》，《管子学刊》1994年第2期
刘义庆
彭城（今江苏徐州市）人。宋武帝刘裕之弟长沙景王刘道怜第二子。因其叔父临川王刘道规无子，故立义庆为嗣子，袭封临川王。他从小受到刘裕的赏识，历任待中、散骑常侍、权书监、度支尚书、丹阳尹等职，后任尚书左仆射，参与朝政。又因见天象有异，惧有灾祸而辞去仆射之职，求调外任，先后任平西将军、荆州刺史、散骑常侍、卫将军、江州刺史、南充州刺史等职。为人谦虚谨慎，简朴寡欲，爱好文学，史称其“才词县不多，然足为宗室之表”。在他的门下聚集了当时的许多著名文士，如袁淑、陆展、何长瑜、鲍照等。著有《世说新语》，编有《幽明录》。
新亭对泣
过江诸人[1]，每至美日[2]，辄相邀新亭[3]，藉卉饮宴[4]。周侯中坐而叹曰[5]。“风景不殊[6]，正自有山河之异[7]！”皆相视流泪。唯王垂相愀然变色曰[8]：“当共戮力王室[9]，克复神州[10]，何至作楚囚相对[11]！”
[1] 过江：西晋末，匈奴族刘曜等攻破洛阳、长安，俘晋怀、愍二帝。中原人士纷纷过江避难。琅邪王司马睿在南方建立政权，都建业（即今江苏南京），为晋元帝，史称东晋。
[2] 美日：佳日，指风和日丽的日子。
[3] 新亭：又名劳劳亭，为三国时吴所建，故址在今南京市南。
[4] 藉(jie)：垫，坐卧在某物上。这里即指坐在草地上。卉(hui)：草的总称。
[5] 周侯：指周顗(yi)，字伯仁，晋元帝时为宁远将军、荆州刺史，官至尚书左仆射，后为王敦所害。他是汝南安城（今河南原武县东南）人。侯：当时对人的尊称。中坐：即席间。
[6] 不殊：没有不同。
[7] 山河之异：指当时北方广大地区被少数民族贵族统治者所占领。周额的感叹是说，如今风光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山河发生了变异。
[8] 王丞相：指王导，字茂弘，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人，出身士族。西晋末，为琅邪王司马睿献策移镇建康（今江苏南京，建康原名建业，公元313年因避愍帝司马邺讳而改名）。司马睿称帝后，王导任丞相。愀(qiao)然：变脸变色的样子。
[9] 戮力：尽力。戮力王室：为东晋王朝尽力。
[10] 克复：指经过战斗而收复失地。神州：战国时驺衍称中国为赤县神州，后世因称中国为神州。这里指北方中原地区。
[11] 楚囚：《左传？成公九年》，记楚人钟仪为晋所俘，晋人称他为楚囚。这里即指囚犯。这句说：何至像囚犯似的彼此相对悲泣呢！
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