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瞬间,她的目光掠过锦玉初显棱角的轮廓。那一张轻雅的面庞里,是满满的欢喜。他目光中倒映的是她小巧的身姿,稚嫩的面容。还有那一敛一放的笑容,惊得她几乎失去了自我。
许多年以后,遗星想,锦玉也许就是在那一刻侵占了她的心。
花瓣雨停的时候,遗星也停下来。她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锦玉,不躲不闪,似乎要望进锦玉的心里。那目光连从小就向往金戈铁马的锦玉也生生羞红了脸。
他走过来,问遗星:“还不满意呀?”
遗星依旧望着他,全神贯注的模样。
“放心,爹爹没有回来的日子,有锦玉哥哥陪你玩。”看着面前仍然一动未动的遗星,锦玉有些紧张了,“星儿,你怎么了?”
终于,遗星的脸上绽开一个甜甜的笑。锦玉听见她说:“我把锦玉哥哥放进我的心里,这样就能天天晚上见着你了,就好像爹爹一样。”
锦玉笑着说:“傻丫头,那叫梦。我们云下国的每一个人的梦都是完整的,自己内心深处藏了什么,就会梦见什么。”
说着,锦玉掀袍而起,对遗星说:“星儿,有时间我再来看你啊。”伸手开门之前,他扭头:“记得晚上要梦见我噢。”
遗星站在原地,看着渐渐淹没在风雪里的锦玉,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好像那个季节里的雪一样,坚硬,冰冷。
之后,遗星在母亲的口中得知,锦玉是盛欢的弟弟,也就是云下国高高在上的二王子。由于没有通报王子驾到的消息,遗星还被母亲训斥了一番。
锦玉来看过遗星之后的几个晚上,遗星几乎都会在梦里见到他那一张深沉的面孔,梦里有盛欢,还有一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女子,他们叫她雨颜。
每次梦醒,她的眼眶总是湿的,心也翻覆得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她再梦里总会听到锦玉重复着同一句话:雨颜是我的,是我锦玉一个人的。
自那以后,遗星总是在心里想,雨颜到底是谁呢,世上怎会有如此惊艳的女子,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夺走了锦玉的心。
锦玉每次来看她都会带好多好多的海棠。遗星却从未向他提过自己所做的梦,以及那个叫雨颜的女子。
她只是问:“这么冷的天,哪儿来的海棠呢?”
锦玉笑:“这个呀,我家多的是。”
“你家?是天宫吗?”遗星抿着嘴巴,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说:“听爹爹说,那里没有季节之分的,一年到头总会有花开。”
锦玉问:“星儿很喜欢海棠吗?”
遗星看着他点点头,说:“那是因为见到海棠的时候就会见到你。”
“星儿真乖,”锦玉伸手拂拂她的脑袋,“要是星儿喜欢,不如哥哥带你去天宫吧。”
遗星笑笑,心里向往了好一阵。可终究没有答应。她记得爹爹曾说过,自己之所以叫遗星,因为是天降之星,是福是祸还不得而知。所以未经过他的允许,她还是不敢擅自外出。
她不再是当年的女孩儿
有锦玉陪伴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是父亲离去的第六个年头。在得知云下军队凯旋回朝的那一刻,遗星看着满园的海棠,潸然泪下。
那时,遗星已经十五岁,稚气退去,出落成冷艳无双的容颜。当时民间有传言说,陌家遗星与沈家雨颜乃惊世碧玉。只是一个冷艳逼人,一个温柔聪慧。
这些年,慕名来陌家提亲的人可谓络绎不绝。那些个王公贵族深知不能抱得美人归,只求能一睹美人芳容。可这样一个不算太奢侈的愿望,依旧还是沦为无法实现的幻想。遗星言:爹爹一日不归,遗星一日不嫁。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早已被锦玉占满,哪还容得下别人。
陌离几乎是撞进大门的,遗星见他,愣怔了半天,才微启朱唇:“爹爹?”
陌离咧开嘴笑,粗糙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沧桑,不过此刻却堆满难以言语的欢喜:“星儿都长这么大了,爹爹都快不认识咯。”
遗星窝在陌离怀中,抽泣一下变作嚎啕,像是要把六年来的思念在一瞬间宣泄完。
第二晚,云下王在天宫中摆下盛宴,为南征将士接风洗尘。
那是遗星第一次入宫,满目繁花比想象中的更美。她左顾右盼,带着期待的目光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一座又一座庭院。只期盼那下一个拐角后,出现的是锦玉久违的笑脸。
陌离笑,指着不远处说:“瞧,海棠。”
遗星走近,俯身轻抚那迷人的花朵。它们的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锦玉指尖的味道。她轻轻一嗅,真是一阵销魂的香。
此时,庭院里阁走出一男一女,见了陌离父女,便是一脸善意的笑。
男子走到遗星跟前,问:“你,可是陌家星儿?”
遗星颔首答是。又闻男子说:“真是女大十八变,那星儿可还记得我?”
遗星抬眼看他。面前的男子负手挺胸,前额耷拉下的发髻在细风中摆漾,腰间的长剑是他南征北战的最好见证。
“如果星儿没有记错,你应该是盛欢哥哥吧?”答话的瞬间,目光掠过盛欢身旁的女子。遗星一惊,原来是她。
“呵,那你可知我身边的这位姑娘是?”盛欢继续问。
遗星仔细的打量她,矜弱的体格,颔首低眉的模样足以让天下男子垂涎。
“莫不是沈将军之女,雨颜姐姐?”
“咦,你们见过?”盛欢惊讶,见遗星点点头,又问:“何时,何地?”
遗星笑,轻答:“九岁的时候,在梦里见过。”
雨颜走过来,笑着说:“星儿不仅容貌倾城,还如此冰雪聪明,让雨颜都有些汗颜。这可真是陌家之福啊。”
笑罢,盛欢说:“雨颜,你先带星儿四处逛逛,我与陌祭司有事相商。”
雨颜笑笑,挽起遗星,说:“星儿一定没到过临天园吧,姐姐带你瞧瞧去。”
遗星点头,与父亲和盛欢欠身作别,然后随雨颜退去。
临天园在天宫的东北角,从天宫中看过去,像是一座悬浮在半空中的岛屿。要想进入,必须用御风之术。
雨颜挽过遗星的手,朝着临天园的方向,腾跃而起。身上的锦袍在风里发出“唰唰”的声响。遗星抬眼看她,眼前是一张素雅的脸和一双饱含善意的眼睛。遗星想:论美貌,自己与雨颜的确相差甚远。
落地,一阵诱人的香扑过来。说不清那是什么味道,却叫遗星控制不住自己,迈步跨进了庭院。
眼前的一切,惊得遗星愣了半天。那白的牡丹,黑的曼陀罗,黄的山菊,紫的罗兰,在院中呈方块形分布,中间有石路穿插。置身其中,倒像是身临仙境。
雨颜告诉她:“这临天园里是没有季节之分的,一年到头都有花开。你现在看到的是花园,后面还有草园,树园与池园。”
遗星想,这里应该就是小时候父亲经常提起的地方吧。她笑笑,满脸洋溢着向往的神情,说:“要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呵,只有云下的王后才能住在这里。传说当今云下王在年轻时曾深爱过一个女子。此园就是为她而建。可就在园落成的前三天,那女子却莫名其妙的死在了风月宫。所以这园子一直空着。”雨颜长长叹了一口气,“也就是说,只有获得云下王真爱的人才能住进这临天园。”
“那姐姐有没有想过要住进这里?”遗星问得显然有些冒失。
雨颜笑笑,反问:“星儿可懂什么叫爱?”
遗星点点头,思索一会,又连忙摇摇头。
雨颜又说:“当星儿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明白,任何的繁华美丽都比不上对方的一个笑。”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许久,遗星装作不经意的问:“怎么没见锦玉哥哥呢?”
雨颜拈花的手当即悬在半空,愣了一会。她笑:“应该在千宁宫吧,对了,以前常听他提起你呢。说你懂事,一点也不像同龄人一样调皮。”
遗星低眉,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在她的心里,更多是愿意听到锦玉赞美她漂亮或是温柔。而不是以一个兄长的姿态去夸她乖巧听话。
云下国之灾
晚宴在金銮宝典上举行。遗星坐在父亲身旁,一直不停的四处张望。目光在满朝的文臣武将,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上游弋。却始终寻不见锦玉。
坐在大殿之上的是云下的王,他斑白的发迹,沟壑纵横的脸上依旧盖不住那属于一个王者的气派。遗星记得雨颜说过那个关于临天园的故事。顿时也生出一阵苍凉之感。或许,在自己年华老去,守在生命终点的时候,更多是哀叹与悔恨吧。
这时,门外突然闯进一个金装玉裹的男子。遗星一看,不小心触翻桌案上的酒杯。那不是别人,正是二王子锦玉。此时,浑身酒气的他站在殿前。这是遗星第一次见到如此落魄的他。
王显然有些不悦,搁下手中的酒杯,怒声斥责:“混账!”
锦玉也不辩解,弯腰道:“孩儿知罪。”然后在陌离身旁的桌案前坐下来。见了遗星,扬嘴赠过一个善意的笑。
那一整个晚上,遗星都在偷偷看他。可锦玉在那一笑之后,似乎就已忽略了她的存在,目光一直呆在对面的盛欢与雨颜身上。
遗星暗暗的想:锦玉的心里早已被雨颜占满,怪只怪自己生不逢时,没有早一些遇到他。如今就算再努力,也换不来他哪怕一丝的爱慕。
晚宴接近尾声的时候,王邀杯,酒前说道:“此次南征南陲国,沈将军与陌祭司可谓功不可没。耗时虽长,好在赢得了胜利。”
殿上群臣也举杯而起,只听沈将军道:“为国为民,乃臣之本分。”
王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搁下金樽,道:“在此,朕有两件事要宣布。”顿了顿,有说:“封陌离之女陌遗星为紫月公主,赐紫月宫一座。朕无女儿,以后你就是朕半个女儿了。陌离你不介意吧?”
遗星一听,立刻低眉,以躲过大家投过来的目光。
陌离挤出一个浅浅的笑,“星儿有此福分,做父亲的替她开心还来不及呢。”
此时,殿上一片喑然,大家都安静的等着王即将宣布的下一件事。
王正襟又言:“另一件事呢,就是封沈将军之女沈雨颜为王子妃,与大王子盛欢择日完婚。”
遗星听到这话,倒像是自己的心里插了千把刀。她扭头看一旁的锦玉,只见他一杯接一杯的将酒往嘴里送。她再抬眼看对面的雨颜和盛欢,却是不一样的欢喜。只有遗星知道,心里藏了雨颜的人不只是盛欢,还有二王子锦玉。此刻,或许他的心早已如刀绞。
回家的路上,遗星在父亲身后,看着他一直沉默的驾着脚下的御灵杖,才注意到自从他与盛欢交谈之后,便一直郁郁不欢。
在云间穿梭的时候,有尖锐的风刮在他脸上,使得他微微眯着眼。
遗星问:“今日王为何要封星儿做公主呢,立功的是爹爹,应该封爹爹才是啊。”
陌离轻笑:“王是想赐婚雨颜,但又怕雨颜做了王子妃后,沈家在朝中膨胀,所以一并封你做公主,这才好均衡沈陌两家在朝中的势力。况且爹爹与沈将军早已封侯拜将,哪还有官位可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