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星站在他身后,尽是满脑子的疑惑。她将地上打碎的茶杯一片片拾起,却像自己的心一般,碎了便不能再拼接完全。
那晚,月亮照得她的整个寝宫都明晃晃的。她在床上辗转了许久,忍不住想要潜进锦玉的梦里。可是,她又想起往常父亲的叮嘱,万不可用窥梦之术。心里挣扎了好久,还是想着锦玉睡了过去。
月光很亮,漫天都是刺眼的星星。
雨颜和锦玉跨出阁楼,在白羽宫的池水边停下来。两个人沉默了好久,雨颜说:“你可知为何要叫你来?”
锦玉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雨颜又说:“那你又知不知道王请盛欢到御书房为何事?”
锦玉说:“莫不是为祭天大典上的立储之事。”
“你可有信心做云下的王?”
锦玉轻叹,说:“我自由困囿在宫中,除饱读史书外,别无长处,这云下未来的王应当是王兄。”
雨颜轻笑:“你就这么没有信心?”锦玉不言。雨颜又说:“记住,云下需要一个有胆识,有魄力的王,包括我也需要。”
说完,雨颜迈步走进阁楼。身后的锦玉站在原地,轻声的重复着雨颜的话:包括我也需要……
突然,眼前一阵模糊。遗星睁开眼,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从床上起身披上衣服,走出了寝宫。
锦玉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有微微的风吹过来,他伸手下意识的紧了紧披在肩上的长衫。
遗星走过去,轻声问:“锦玉哥哥可有心事?”
锦玉望着她,许久,摇摇头说:“可能是晚上贪杯的缘故。”
遗星低下头,不敢将自己窥见了他的梦说出来。只能默默的陪着他,任那雨颜的话在他脑子里纠结反复。
那之后的几日,锦玉一直缄默不语。时常在书房中一关就是一整天,遗星担心他,害怕他出事。毕竟她看过那御灵杖给的影像,明了他们每个人的结局。
她在心里想,如果一切都是命定,那自己努力再多也不能更改半点,何不让这一切就照此发展。
三日后的一个傍晚,锦玉突然从书房中出来,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宫外走。
遗星问他:“锦玉哥哥上哪?”
锦玉说:“上御书房找父王。”
遗星愣在原地,看着飞快消失在眼前的锦玉,心想:这一切终究还是灵验了。
锦玉在御书房外停下来,问看门的公公,“锦玉有事请见父王。”
那公公说:“王今日身体不适,未曾到过御书房,应该还在寝宫休息。”
锦玉转身,快步直奔父王寝宫。一路上,他都在心里告诉自己:雨颜一定是要我夺得云下王之位,我已经将一切都让给了盛欢,这一次,我一定要拿回自己该有的东西。
王的寝宫里点了很浓的檀香,即便如此,锦玉也能闻到刺鼻的药味。
锦玉隔着幔帐,给父王请安:“儿臣锦玉参见父王。”
王从床上缓缓支起身体,身边的公公连忙上前扶住。锦玉听见父王问:“玉儿为何事而来啊?”
锦玉顿了顿,说:“儿臣听闻父王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王轻笑:“呵,你就别跟为父卖关子了,说吧,是不是为立储之事而来呀?”
锦玉道:“此为目的之一。”
“立储之事,朕自有主张,你就不必多问了,咳咳。”身边的公公伸手拍拍王的脊背,看来王的病已入内腑。
锦玉愣了愣,拱手道:“孩儿请求父王将王位传于儿臣。”
王问:“为何?”
“为雨颜。”
“难道你不怕因此伤了你和盛欢的兄弟情谊?”
锦玉道:“自小儿臣便活在王兄的光辉之下,如今,只要儿臣成为云下之王,便能娶得雨颜,即便火海刀山,儿臣也要闯。”
“混账!”王厉声斥骂,“朕原以为你有治国雄心,统政之能,怎料你是竟为一女子抛下良心,不惜伤你兄弟之情。”
锦玉低头,惊慌不已。
“朕自小便将你兄弟二人精心栽培,一个统兵征战,聚威武之气以捍卫疆土,一个饱读经史,习爱民之德以统政治国。哪知你苦读半生,却不懂此浅显的道理。手足之情都可不念,还谈什么爱民如子。”
王弯腰咳嗽两声,口中有鲜血呛出。抽搐两下,竟不再动弹。
身边的公公上前,轻唤两声不见反应,又伸手探探鼻息,发现王已仙逝。
天宫之中传来公公的声音:“王,驾崩了。”
锦玉的邀约
千宁宫中的遗星见锦玉面见圣上,久久未归。天色渐渐暗下来,又有璀璨的星布满整个夜空。她带上御灵杖,迈步出了千宁宫。
她在将军府前停下来,等了许久,见下人来报:“将军有请。”
沈将军见了遗星,问:“星儿此来为何事啊?”
遗星踟蹰,说:“星儿来给沈将军看一样东西。”
说着,她将腰间的御灵杖取出。沈将军见状,整张脸布满疑惑。
她将御灵杖的封盖揭开,对着光辉耀眼的星月。沈将军见,那万千星光瞬时聚于杖端,缓缓的,有一道光墙在眼前浮现。
遗星道:“将军请看。”
那光墙之上的影像再一次演变。许久,光灭,光墙在眼前渐渐消失。
沈将军倒像被惊住,疑惑的问:“这是?”
“云下的将来,也是大家的命运。”
沈将军有些难以置信,“将来?命运?何以见得?”
“日后所发生的一切,将军见了便知。”遗星道,“星儿早在梦中窥得一切,锦玉就要以武力争夺王位。此时锦玉已入宫面见圣上,相信等不到一个时辰,就会传来王驾崩的消息。”
沈将军顿时惊讶,“窥梦?难道是当年明妃的窥梦之术?”
遗星点点头,说:“实不相瞒,星儿就是窥梦人。”
此时,府外有下人来报:“宫中有人来报,王于半个时辰前,驾崩。”
沈将军顿时呆坐在院中石凳上,喃喃自语:“难道真是如此,一切都是命。”
遗星将嘴负于沈将军耳边,一阵耳语。说罢,沈将军露出一脸纠结。终究,他还是点了点头。
三日之后,是驾崩的王下葬的日子。根据王生前的嘱托,在他死后,要将他葬在巫陵山下。也是那个时候遗星才听说,那死去的明妃也是被葬在此地。
遗星站在锦玉身边,看着白茫茫的巫陵山,心里却是千丝万缕的感受。
她抬眼望望山腰,或许如今父亲的尸体在上面早已与落下的大雪一样,化作了坚冰,永远镇守在这座云下的圣山之上。
遗星想,要是等到一切都结束,自己能与锦玉如此相守就好。
锦玉侧眼看看盛欢身旁的雨颜,雨颜递过来一个复杂表情,锦玉不懂那表情里到底蕴藏了什么。他只知道,在明日的祭天大典之上,他将在众人的瞩目中,登上云下最高的权位,然后义无反顾的将雨颜封作王后。
然而,这一切,盛欢却是唯一的绊脚石。
安葬仪式结束之后,锦玉和盛欢走在队伍最后。锦玉在心里想了很久,对身边的盛欢说:“今夜亥时,我在临天园等你。”
盛欢回过神来,看着驾马渐渐走远的锦玉,他轻叹:“终于还是等来了这一天。”
逃不脱宿命
那晚的月光依旧亮得刺眼,锦玉站在花园的石径上,心里凉得和那月光一样。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久等了。”
锦玉回头,见来者正是盛欢。那腰间的苍雪剑眨眼出鞘,已生生顶住了盛欢的喉。
锦玉问:“为何不躲?”
“我为何要躲?”盛欢冷冷的问。
锦玉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听见盛欢问:“我只想知道这是为何?”
“为何?为雨颜,为王位,为应该属于我的一切。”
盛欢拧着眉,“为雨颜?”
“对,难道你会不知,自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已将她烙进了我的心里。我今天就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锦玉憎憎的看着他,两人对视了半响,锦玉的剑却迟迟没有落下。
盛欢看着面前的苍雪剑,伸手轻轻拂着剑身,轻笑着说:“苍雪剑,削铁如泥,见血成冰,这样死或许会很痛快。”
锦玉一听,眼眶立刻被泪水涨满。他当然记得这苍雪剑。
那是锦玉十三岁的时候,盛欢初次随部队征战。出征之前,年幼的锦玉一再嘱托盛欢在凯旋之时要为他带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回来。
那时,云下军与敌军在郊野之上,打得难解难分之时。盛欢看见敌军首将的佩剑正是一把不错的剑。于是他驾马冲在了部队的最前头,一路厮杀,身中数刀,终于将敌军首将头颅砍下,并夺得了那首将腰间的宝剑。
后来,他听俘虏说,那是北方最锋利也最具灵性的剑,削铁如泥,见血成冰。它的名字就叫苍雪。
凯旋回宫那天,盛欢见得锦玉,将剑递给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玉儿,你要的剑。”
锦玉自是很高兴的接了下来。后来才知,盛欢为夺那剑,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那一连几天,他一看到苍雪剑就会忍不住哭,可又总怕别人看见,所以只能躲得远远的默默的流泪。
锦玉还缱绻在记忆里,泪水早已爬满脸庞。他来不及收剑,盛欢却生生扑了上来。苍雪剑从盛欢的喉咙穿过,那沾在剑上的血立刻凝成冰。
他听到盛欢喑哑的声音:“记得好好待雨颜,做一个贤明的君主。”
锦玉缓缓的向后退,哭声几乎震彻整个临天园。那一刻,他的心里像被一只发狂的野兽疯狂地撕扯着,所有伤口的血淋淋的。
此时,雨颜冲进来。看着跪在地上的盛欢,两行眼泪奔涌而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怎么回事?”
锦玉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王已经准备将王位传于你了,你为何……”
锦玉抬眼看她,眼中却是满满的愤怒:“那那个晚上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雨颜看着他,“那晚我跟你说的一切,只是要你将来做一个贤君。其实早在定下祭天大典日子的那天,王就将立你为储的消息告诉了我和爹爹。王刻意瞒着你,想看看在你不知道结果的情况下会作出什么反应。怎料,你竟曲解了我的意思。”雨颜的声音无比哽咽,“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但你哪一点是为我,你那不是爱,是自私!”
雨颜伸手拂拂盛欢早已冰冷的脸,露出一脸轻轻的笑,她说:“没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话音刚落,就对准插在盛欢喉上的猛扑过去。
锦玉将雨颜抱进怀里,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听到他兀自呢喃:“对不起,我错了,你醒醒啊,醒了为盛欢报仇,你醒醒啊……”
雨颜躺在他的怀里,笑容渐渐僵硬,直到双眼紧闭。
遗星与沈将军赶来的时候,锦玉还搂着早已冰冷的雨颜,嘴里说着一些细碎的字句。
遗星捂住嘴巴,却止不住眼中溢出的泪。
身边的沈将军说:“终究还是逃不脱宿命。”
许久,他说:“是时候了,用御灵杖完成你最后的一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