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美男蝎女之虐爱葬心(泥蝶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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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李练达魂不守舍。

李练达不知道何去何从

李练达陷入一种深度的迷茫之中。

李练达走遍大街小巷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藏身之所,他像悬浮在城市上空的那些轻雾,缭绕在每一个被模糊的建筑上,却永远也不能深入,又像悬浮在建筑空隙间的金黄色的月牙儿,洒下孤傲的清辉。他在这个城市悬空着,像他守护过的那些稻草人,他心里空荡荡的,没着没落的,他漂浮着,仿佛是一片投影的云彩。他每日都在为栖身之地而愁眉不展,一想到住处的问题他就会焦虑出一身冷汗,他抓一把脑后的头发,全是汗水,多的可以洗手。可是在这一百多人的空间里,没有人会注意到李练达的苦闷,大家伙都烦着呢?谁会注意到深埋在角落里的一张陌生面孔的阴晴雪雨的变化呢?谁会注意到一个心里藏着那么多隐忧的陌生容器呢?李练达是一个单飞的孤雁。

李练达沉默不语,李练达哑口无言,他觉得自己在跟人交谈时有些语言障碍。李练达的同桌是四川人,说出话来根本没有人听明白,索性也就没有人和他对话。视力所及都是一些被高考压缩压缩得阴郁着脸,从没有人主动地跟另外一个人搭话,大家都闷着,教室里像蒸笼一样,掺杂着各种香料和臭汗的味道。李练达是一个被深埋的人,他所在的角落里悬挂着一个蜘蛛网,李练达羡慕这个蜘蛛,如果自己也能织网,那就好了,可以随时随地就把自己悬挂在任何一个空间,也就没有这些煎熬的烦恼了。

李练达想我们就是被挤压的一代人,就是被压缩的一代人。

王大力在李练达心中燃起的一点希望被李练达亲手扼杀了。

王大力终究不是可以托付任何事情的人。

就在李练达彷徨不安之际,李练达的命运被人为地安排了。终于,李练达被他的亲戚们迫不及待地像遣送难民一样遣送出来,他的表哥不知道是出于好心还是恶意,急不可耐地将他送到濒于停产的燕都农机具修造厂。他的表哥是他的小表哥,他舅母说他和他表哥长得还真像,比亲兄弟还像,哪有这么像的兄弟,比双胞胎还像。李练达倒是没觉得他和表哥那一点相像,他觉得他比他的表哥更帅气。可是为了能和他表哥结成同盟,他一再表示他和他表哥长得很像。可是他表哥的态度很冷漠,根本就不和他说一句话,连一个亲近的表情都没有。燕都农机具修造厂就在离学校不远处的光明街附近,倒是很方便,也为李练达的解不开的郁闷提供了一个释怀的方式。李练达在心里想他们肯定是出于善意的动机,他们都是与自己骨肉相连的实在亲戚,他们肯定是为了自己的学习着想。李练达用他表哥的自行车推着自己的行李,他的表哥跟在他旁边,他表哥还是严肃的深沉,他与他的表哥几乎没有语言沟通,李练达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他的表哥是根本就不与他说话。在他表哥的心里李练达和他母亲都是他们的敌人和仇人。这都是他舅母的教唆,其实他表哥那时候还在襁褓中,根本不知道这些人世间的苦难,他的仇恨来自他舅母夸大其词的叙述。李练达一路陪着笑,一路小心翼翼地跟随着他的表哥来到燕都农机具修造厂,工厂的外面临街三层楼被密密麻麻的五叶地锦覆盖,也就是爬满了爬山虎,层层叠叠的叶片颇为壮观,像是彩色的瀑布,又像是油彩的倾泻,大块泼墨的色彩像是封闭着一个神秘的故事。说是三层楼,其实就是三层楼高,里面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厂房,哐当哐当哐当地发出巨大的噪音。离工厂很远就闻到一股沙棘子糟烂的味道,在大街小巷里冲撞着回荡着,这味道让李练达想起了家,想起了老哈河,河边密密麻麻地生长着沙棘子树,与白杨树、垂柳树形成错落有致的风景,每到红橙橙的沙棘子成熟时,他们一群小孩子都要跑到老哈河边摘沙棘子吃,含在嘴里直流酸水。而如今这腐蚀的味道,只是让人反胃。李练达自言自语,这沙棘子腐烂的味道还真难闻。李练达的表哥不屑地说,你知道什么?这有什么难闻的,制造沙棘子饮料还是我在时开发引进的,如今已经形成系列产品,大有超过农机具产品的势头,我在那时候还开发了高端的产品沙棘籽油,专治胃病和烧烫伤,这些你不懂,你们农村人那点小农意识,抱着金碗也就会要饭吃,你不懂的。李练达心里想反驳他表哥几句,可还是像咽唾沫一样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走进工厂,就看到反光的水泥空地上铺满红橙橙的沙棘子果。色彩倒是绚丽诱人,只是味道让人实在难以忍受。李练达扫视了一圈,看到工厂所有房子都是六十年代的建造的,房屋破旧,露出衰败之色,墙上每一块空白处都有被紫色漆严重遮盖的方方正正的宋体标语。李练达推着行李跟在表哥的身后,他的表哥曾经在这个工厂当过业务副厂长,迎面见着很多熟悉的人打招呼,热情的冷漠,夸张的虚伪。他们来到一栋瓦房,这是一排工人宿舍,红砖瓦房也被五叶地锦密密实实地覆盖着,给这破旧的房舍增添了一种混杂的诗意。李练达的表哥对他说,这是男女混居的宿舍,只不过在走廊中间被隔断,你就放心在这里住吧!条件应该还是不错的,离学校也比较近,你就安心学习吧!不用老往你大舅那儿跑,过段时间我们一家三口要搬到楼房去住了,那儿就剩老两口在家住,他们也没有时间伺候你,都七十多岁的人了,你就让他们过几天清闲日子,别再因为你们家人而吃不好睡不香的,你听明白了我的话吗?李练达心里酸酸的,却假装满脸感激地对他的表哥说,谢谢你,表哥,大恩不言谢,有机会我会报答你们的。李练达的表哥冷漠地说,你可别那么说,你妈在很多年前就报答我们了,我们是不计前嫌不记仇恨,要不是你大舅妈再三催我,我才不管你这点破事情,谁能认识你呀!认识你有什么用呢?李练达的表哥说这些冷冷的伤人的话时并没有停下来,他高傲地走在前面,这个背影像一颗子弹壳,在向李练达发出连珠炮一样的轰炸。李练达停下脚步,用右手将快要倾斜的行李扶正,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李练达看着他表哥的背影,撇了撇嘴角,又使劲地咽了一下唾沫,怒从心头起,恨从胆边生。李练达心里说这就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李练达将自行车停在走廊的入口处,俯下身往走廊里一看,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看清楚。李练达跟着他表哥忐忑不安地沿着漆黑黑的凹凸不平的走廊来到一个暗室。李练达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狠狠地在背后捅了一刀子。李练达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的闪亮的影子侧身闪过。李练达他们推门而进,李练达对他表哥的感激被呛人的煤烟咳嗽得一无所有。俗语说要饭吃还嫌乎凉吗?李练达陪着笑脸,跟坐在炕上鏖战的两个中年人鞠躬客套,那两个人正在烟雾弥漫里下着象棋,棋局干净奇崛,不是一般的套路。李练达和他表哥的到来让这一局难解难分的棋局成为永远的迷局。李练达的表哥跟那两个人热闹地说笑着,当李练达是空气,并不存在。好像他们习惯这样呛人的煤烟。李练达坐在黑乎乎的板凳上不断地咳嗽,看着那两个中年人和他的表哥在吐沫翻飞地叙旧畅谈未来发展。李练达仿佛置身于楚河汉界,那么多头戴盔甲的勇士和他搏斗,他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在众人的围剿之下,他被乱箭射死,他没有草船,他没有九阳神功护体他没有降龙十八掌他不能笑傲江湖。

李练达被自己空洞而遥远的想象给弄得哑然失笑了。

李练达站起来环顾宿舍,这是什么住所啊!李练达目之所及都是破败不堪的,这是国营工厂的没落时代。这里的一切设施都在反映着一个不容怀疑的现实,那就是这个工厂已经病入膏肓不能起死回生了。两个逆光中的中年人都有一种皮包骨的瘦弱,模糊的面孔,模糊的声音,模糊的问答。乌眉皂眼的白墙上到处都是蚊子带血的遗体,它们的翅膀还栩栩如生。窗子的玻璃是残缺不全的,破碎的玻璃碴还镶在窗格子上,随风抖动着,随时有掉落的危险,这是一个很显露的暗器。五叶地锦的叶子将窗子围成一个彩色的线条,这是视力所及中最美的亮色。竹席是破败的,很多地方都是被烧毁的黑窟窿眼儿。落满灰尘的白皮木箱子上是“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水银镜子。李练达站起来向镜子里望了一眼,他突然在剥落的水银镜里看见残缺不全的自己,他让镜子中的李龙骧给吓了一跳,瘦削的脸上,空洞的眼睛支着蓬乱的头发。李练达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像是经过漂白过的,有些惨白吓人。李练达在心里问镜子中的人,你就是传说中的李龙骧吗?你怎么这么吓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