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练达一路奔跑。
李练达逃跑着,他总是习惯于逃跑,逃离所有已经形成的人群。李练达又看到那个娇艳欲滴的红唇在电影院广场上空张贴着。那些疯狂了的人群还在迪斯科的音乐中相互拥挤着,他们高涨的热情还在迸发着。李练达想这个世界上悲剧总是多于喜剧。
李练达很怀念那些长堤之夜和石桥相遇。人生真是很难预料,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缘分在等着你,一切都无法预知。当缘分来时,每个人都来不及思考就投入漩涡,任漩涡自然地旋转,人总是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是这样,行走的人生总会遇到一些无法预知的缘分。李练达想自己和萧正扬就是那种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李练达想自己一定要为萧正扬做一些事情。
李练达隔三差五就来到医院看望萧正扬,陪着他说话,一起切磋吉他。萧正扬的病情一天天地好转,萧正扬已经能下地行走,但是腿脚还不是很利落,伤脚还不敢吃劲儿。那几天萧正扬的舅舅有事回老家,白天萧正扬的姑姑来陪护他,晚上李练达就来医院陪护萧正扬。李练达看到了萧正扬所说的那两只通人气的鸽子,这是两只洁白的红眼睛鸽子,他们站在窗户外的窗台上,将洁白的头和红眼圈贴在窗户上,深情地往里面看,李练达和萧正扬一起也趴在窗户上,隔着玻璃看着他们,灵魂之间像是有一种交流,鸽子咕咕地叫着,并不怕人,像是要说什么,李练达和萧正扬也学着鸽子的叫声咕咕地叫着,他们不知道鸽子是否懂得他们的心声。晚上那两只鸽子就在窗台上过夜,他们将头颈交互地拥在一起,相拥而眠,五叶地锦像是他们的哨兵守卫着他们的爱情。李练达觉得这两只鸽子真是有些传说中的神奇。
窗口范围的五叶地锦紫红透亮的叶片在不知不觉中一片片地凋零,当窗口只剩下一些枯梗儿的时候,萧正扬出院了,他兴奋地说终于解放了,终于可以不用再闻这难闻的来苏水味了。我要痛痛快快地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
李练达早早地来到医院接萧正扬出院,他的舅舅和姑姑都在。临走时,医生建议萧正扬再回家静养个把月。如果过早地活动,怕留下后遗症,那以后稍有不适,就会脚后跟疼痛,阴天下雨也会找上的。萧正扬的舅舅和姑姑都同意让他回家再修养一段时间,可是萧正扬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在床上躺着了。萧正扬说,一回到家里就没有学习的状态,总是迷糊着想睡觉,这是黄金时间。可是在外面就不一样了,自己的那根儿神经始终紧绷着。他舅舅说那就听正扬的,他说怎么着就怎么着。萧正扬的姑姑忙着回单位上班,一个人先走了。李练达和萧正扬的舅舅一起打车将萧正扬拉到长天村他的住处,住处的土暖气很热乎,屋子里的温度很高,热气扑满怀。萧正扬说,我要练着行走,我要回到学校去,看这样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完全自理。我需要一副拐杖,老舅你帮我借一副。李练达对萧正扬说,别找拐杖了,就让我做你的拐杖吧!我每天接送你搀扶你。萧正扬说,怕耽误你的宝贵时间。李练达说,跟你在一起得到的永远比付出的多。萧正扬看着拗不过李练达就同意由李练达每天接送他。
没有合适的自行车又成了另外一个难题,萧正扬的亲戚家都没有多余的自行车。李练达说,我去找朗逸彤看看他那台车子能不能借给我用一下。萧正扬说,那多不好意思,再说你们熟悉到那种地步了吗?千万别强人所难,那样会弄得别人说你不讲究。李练达说,试试看吧!彤哥是一个通情达理之人。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彤哥是我人生中的贵人。萧正扬说,那试试吧!说话要有策略,别让人家下不了台,也别让自己下不了台。李练达说,你还不懂彤哥。
李练达一个人来到朗逸彤的学校找他,李练达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学校,这是培养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地方,想象中应该充满着光芒和纯净。可是与想象的反差极大,学校破旧不堪,校园比燕都高中大,但是各种设施都显得过于陈旧破败,教学楼是一栋几十年的老房子,外墙是被涂抹成紫红色的水沙石,与234医院是一个颜色和一样的造型,都是同一个时代的建筑,仿苏联老大哥的建筑,楼房的棱角处有白色的线条,将紫红色给划分出不同的区域。紫红色上有斑驳的雨渍,将紫红色沧桑成浅金色。一眼望去根本不像一所学校,火柴盒的模式。也没有大学校那些规矩。唯一有特色的是那些郁郁葱葱的圆柏树,在这个落寞的季节排成了整齐的风景,有斑鸠在圆柏树之间飞来飞去,一个老者在圆柏树下吹奏着小号,那是《樱桃树下》,旋律匆忙而急促,像是在绷紧弦往前奔跑,没有一个听众,他只是吹奏给自己听,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星球,灵魂和灵魂无法沟通。
十月小阳春,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气温大幅度回升。李练达的心情特别好,李练达按着问好的路线一下子就找到了朗逸彤的班级,朗逸彤的班级上乱成一个蛋儿,做什么的都有,大家吵嚷着,在教室的中间围着一些人,李练达悄悄地走进去,有几个用一样的目光看着李练达,李练达靠近人群,发现在人群之中,朗逸彤正在和另外的一个人坐在桌子上下围棋,大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从局面上看朗逸彤的白子肯定是赢定了,李练达站在人群之外,看着朗逸彤,他专注的神情,他高贵的气质,像是另外一个人,朗逸彤到底有多少个不同的侧面呢?大家吵吵着出怪招,还有将棋子摆在他们想摆的位置,朗逸彤却有条不紊地按着自己的设想下棋。李练达看着棋局里风云变幻,局势很明朗,朗逸彤胜券在握。在另一个棋手举棋不定的档口,朗逸彤用手敲着棋子,他猛地一抬头一下子就看见李练达的身影,朗逸彤惊喜地扔下棋子,跳下桌子,分开众人,走出包围圈,一把拉住李练达的手。另外那个下棋的同学一看急眼了,说朗逸彤不许走,你还没赢呢!你这也太小瞧人了吧!你要走就算你输了,今天晚上你请客。朗逸彤向他的同学们挥挥手说,不跟你们玩了,你们接着下吧!我有事了,今天晚上恕不奉陪。朗逸彤拉着李练达的手往外走,朗逸彤说,没想到你会来学校找我,今天怎么这么闲着呢?有什么事吗?是想搬家了吗?李练达说,咱们出去走走吧!朗逸彤领着李练达走出教学楼。阳光斜射着瀑泻下来,朗逸彤和李练达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朗逸彤领着李练达在他们简朴的校园里游游荡荡。这是一个简单到无法简单的校园,横七竖八地立着几栋涂着乳白色涂料的矮楼,操场上简单到只有八副篮球架子。其它便无任何长物,惨不忍睹,李练达都不忍心再去看一眼,根本没有大学的样子,李练达不禁为朗逸彤的命运感到委屈。他这样风神俊秀的人应该去一个很好的大学的,至少应该像他父亲一样在燕京大学北京大学读书。
李练达说,你们这里也太简单了吧!简单到了极致。
朗逸彤说,你没听说过吗?山不在高,有文凭则灵吗?谁也不是看这个校园的好坏进来的,就是看那一张纸,能进来的除了那些凭着成绩考上来的贫苦人家的孩子,也有很多是通过关系进来的,委培的人不少,学校也不少挣钱,这些都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就是为了混那张文凭。我们班同学都比我大,大好几岁,有两个在老家都偷偷地生孩子了。我在这个群体里就是一个孤独的个体,呈现游离状态,融不进去,我就是一个孤独的星球,在浩瀚的宇宙里旋转,在公转自转里寻找与我合拍的星球。
李练达说,那你是牛郎星吧!或者是北极星吧!
朗逸彤说,什么星都不是,我就是我自己的独孤星球。
李练达说,你就是我人生的北极星。
朗逸彤说,我们班没有几个好好学的,大家都在混文凭,很多人都已经找好了工作。我们年末有两科要过省考,忙着复习,就没有去找你,算这两科还有最后四科,我们的文凭就到手了。你最近怎么样,住的地方还行吗?要不,最近这几天我给你搬家去,过来跟我一起住吧!别在那里再受罪了。
李练达说,这几天还行,能将就着住呢?天气暖和了,再说也逐渐适应了。
朗逸彤说,如果你那里实在太冷了,我就会去接你回家了。到时候你可不许推脱的。
李练达说,彤哥,我知道你的心意,这恐怕还是不好,我怕影响你们家的正常生活,一天、两天行,可是要几个月,那恐怕会影响你们全家的和睦生活,会产生一些小小的矛盾,再说也怕李倩多想。你的一番好意我真是感激不尽。哎,对了,我父母找人捎信来,说家里的甜菜白条子全部兑换成现钱了。谢谢你的帮助,我的父母让我对你说一声感谢。这次送甜菜因为你找的人的关系,连刨杂减水都不那么厉害了。我父母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又没有个仨亲俩好的,遇见什么事情都是两眼一抹黑。真得感激你啊!
朗逸彤说,没问题,区区小事不用挂记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