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夜里,太尉和司徒文共同失眠了,太尉这些日子的舒心、司徒文的揪心都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烦心和惶恐。
次日,太尉和司徒文各自顶着一双熊猫眼,在房间中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冷场了半天,司徒文不好意思让白发苍苍的父亲陪着自己生闷气,首先开口说道:“真得是四十岁?没有搞错?”
太尉面色平静的说道:“天子这样说,应该不会出错。”
司徒文颇有些纠结的说道:“四十岁!四十岁啊!那张脸还能看吗?就算现在还能将就着看,再过几年还能看吗?”
“哦,起码可以让你少奋斗三十年啊!”
“什么意思?要我奋斗什么呀?”
“龙虎山传承上千年,掌舵人都是张家血脉嫡亲,从无外人可以执掌。如今这届龙虎山掌教年已古稀,虽说炼气士服气长生,可百年之后终归是要入土为安,若是你娶了他唯一的女儿,那不是可以继承大部分财产。”
“而且龙虎山炼气士本事不小,你也领会过了,有了这个强援,未来你的生活也有保障。即使今后天下不净,龙虎山的信徒为数众多也是一股可以利用的力量,凭此无论世道如何,谁敢小觑与你?”
“父亲大人说得很有道理,张家延绵数千年,乃是天下首屈一指的高贵之家,家资数万万万贯,良田千余顷,奴婢过千,比起出身寒门的司徒家,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语。”
“孩儿迎娶张家闺女,与龙虎山联姻确实是好选择,不过司徒家也是官宦簪缨之家,天子这样下旨是不是太消我们家的脸面?天下人又会怎么看待我们司徒家?”
太尉怔了怔,面色颓然的说道:“也是为父行事不周全,事先未能查清那张燕尔年已四十,还以为是双华佳人,否则也不会在天子面前提起,更不会挑唆他人让天子向龙虎山张掌教提亲。”
“现如今天子恼怒,故意下了这道召旨,若是不尊便是欺君。甭看为父身居太尉,地位尊崇,威风八面,这都是天子的恩赐,假如圣眷不在,只要一纸诏书就可要我父子两人都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还得暂时委屈我儿。”
“不过我儿莫要在意,想那张燕尔十四岁时便是出名的才貌双全天香国色,而且修道天资极佳,听闻已得了龙虎山真传,修为高深,说不定我儿成亲之后,还能从龙虎山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日后也有成仙的指望。”
“我儿那日不是见到张燕尔的容貌,那像四十岁的人?这就是修行的好处,说不得我儿以后也能如此……”
在太尉苦口婆心的狂轰乱炸之下,司徒文又不好道出自己的秘密,只得点头应允。太尉看自己孩儿同意了这门婚事,也是松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会看到自己的孩儿会哭天抢地,撞墙上吊等等情景均为发生,心中不禁有些欣慰孩儿的懂事。刚开始,太尉还想着假如这个孩儿到这种危急关头还不顾及父亲长辈的安危,祖宗家业的保全,太尉就是捆也要捆他上花轿。
但是现在面对司徒家的麒麟儿,太尉就得转换思路,打起了另外的主意。太尉离开儿子厢房的时候暗暗咬牙切齿的想到就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得把司徒家的种子给保住了,反正自己也生不得子孙,其他司徒家的孩子也不知何在。
不如找那边的人儿想个办法,大不了事后自己做些手脚放他们一条生路,至于朝廷的未来,天子的安危关我司徒家什么事。嘿嘿,哪管我身后洪水滔天。
太尉想得倒是周全,不过他唯独没想到自己的孩儿早就是另外一个人了,也早有自己的打算,只是不好当着他的面说而已。
“天下掉下个燕尔姐姐,害死了我司徒文苦命人!”司徒文在心底发狠。
不管是为了自己的终生幸福,还是日后修行长生,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逃婚!一定要逃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逃婚!
一想到这,司徒文从窗户缝里往院子里小心探察了两眼。把手中的符箓颠了颠,这是龙虎山的炼气士们托父亲交给他的“订婚礼物”。
据父亲的说法,张燕尔那天一见司徒文就暗生情愫,属于一见钟情那类情节。
虽然被不知名的人物暗算了一回,还身受重伤,但是醒来后从掌教父亲的嘴里听到了司徒文的遭遇之后,不顾性命之危,强撑精神,不惜损耗自己的功力为他炼制了这个破解符箓,可以破去司徒文身上被人暗下的禁制,让司徒文重获自由。
由此可见,张燕尔是如何的一往情深,如何的温柔体贴。就连老太尉也认为,若不是年龄太大,倒还真是个好媳妇儿。
当时司徒文听到这个桥段,浑身鸡皮疙瘩抖落一地,就差没有暴走了,心中恨恨腹诽:撒谎也不能撒成这样,这个老油条也看走了眼,要是让他看到那个什么“温柔”媳妇在大相国寺前是怎样瞪儿子的,他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温柔”。就冲这个,我也得逃婚。
司徒文看着院里西面堆满了一色的礼物,那些礼物中的大部分是天子所赐,毕竟太尉是天子旧臣,而张燕尔的年龄问题并不是太尉的错误。
自己向龙虎山提亲也不是出自太尉的手笔,现在自己把气撒在老臣子的头上确实有些过分,但是天子无戏言,不能收回发出去的旨意,只好多多赠送些礼物表明天子的圣眷依旧,同时也是对宠臣的补偿和安慰。
至于司徒一家到底领不领情,就不是天子考虑的事情了。
除了大堆的礼物,年前新刷的院墙又被粉刷过了一遍,窗花也贴成了喜庆的红色,下人们正忙碌着搬运家什,毕竟公子要成亲了,两只燕子在屋檐下的燕巢边追逐着,唧唧喳喳地在欢叫着。
一个新来的丫环满脸喜气地说道:“这一回天子、龙虎山给府里送了多少礼物来啊!不知道这桩喜事办成了,能有多少赏钱啊!”
司徒文对天子埋怨个不停,怎么给自己赐了这么一桩婚事啊!这怎么能叫喜事!这明明是老牛吃嫩草!
一个身着黄衣的纤纤身影则指着燕儿轻声说道:“公子,您瞧!咱们司徒府有了喜事,连燕儿都来报喜了!”
司徒文一听声音就是自己的丫环小雨,一想到这个清秀的小女娃儿,他的心一下子就火热起来,可冷风穿过窗户缝儿就吹了进来,吹散了司徒文的一腔情火:“哎,这可是小萝莉,我也不能太禽兽了。”
现下是早春,司徒文这房间虽然还生着炉火,但纸糊的窗户在风中飘动,发出“吱吱吱”的响声,根本拦不住凛冽的冷风往房中的劲吹。
小雨被冷风吹得垂下头去,声音也低沉下来:“公子娶了妻子,不知还要不要小雨的服侍!也不知道大少夫人会不会嫌弃小雨的笨手笨脚!”
司徒文的心暖了几分:“总算有个人还掂记着我!好,公子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最近对她的哥哥可不好,她最近对自己也是清清淡淡的,怎么突然关心自己呢?
司徒文在心底暗骂了一句,越发愤愤不平起来:“原来是那个便宜父亲的安排,找个人盯着我!生怕我除了什么事。哼!这桩婚事,凭什么叫我吃一辈子的亏!”
夜深了,原本一片雪白的院墙很快分辨不出黑白,喧哗的人声早已散去,这几天司徒府给的工钱固然不少,可当仆人得的银钱再怎么多,也禁不起一顿花天酒地,再说家里的老婆孩子也还指料着这钱过活。
司徒文给太尉留了封信,总不能让老人家整日担心受怕不是,又往包里塞了几两碎银和两件换洗衣物,正想出门,就听到一阵轻碎的脚步,心中一惊,难道太尉发现了什么?
连忙把布包往床下一塞,然后转身在书架上拿了本书,假装在努力做功课。敲门声已经响了,他镇定的问道:“谁啊!”
外面传来小雨的声音:“公子,是奴婢小雨!”
司徒文恨恨的想着“哼哼,想要监督我?别作梦了”
门外的纤影见司徒文好半天没响声,当即用玉指在门上连敲了几声:“公子!您开开门!”
小雨的眼神总是有些黯淡,她只是个女孩子而已,有很多七彩的梦想,有仰慕的大英雄,但为了自己的家人,她似乎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个浪荡太保了,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公子的品性,公子绝不是个乖宝宝,更不是个人云也云的跟屁虫。
司徒文并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婢女并不普通,她是大汉朝当年最有名的大将军赵侯的女儿。
大将军赵侯,是司徒文这些小一辈人物根本无法想象的人物,即便是在受到诸多大臣的构陷,不得不隐退之后,仍是汉朝最有权威的存在之一,他在世之时始终是汉朝军方的领袖,麾下出了无数的勇猛敢战之士,无论何人都不能否定他的功绩和伟业。
赵侯的女儿,那是何等高贵的存在啊!等闲人根本娶不到。但是现在,赵侯的女儿不得不改名易姓做为最下贱的婢女求生存。
然而司徒文不知道这一切,他只是在着急:“今晚若是走不成,以后若是让父亲大人有了防备,怎么也走不成了!”一想到这,他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说道:“小雨!夜了,我就要睡了!”
小雨的玉指又在门上敲了两三声道:“公子!小雨听说公子这两天不开心,所以想来劝劝公子,凡事都要从长计议为好!”司徒文没应声,稍微过了一会,小雨低声说道:“您这么早就歇息了,莫不成有什么心事不成?”
司徒文心想要是放你进来,我怎么逃跑?可是不放她进来,好像也不好,司徒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只要起了疑心,暗中观察,一旦自己出了房门可没什么把握逃过她的双眼,更没什么把握在别人拦着自己的时候逃出府去。
他正在犹豫之中,就听到一声巨响,房门被猛烈撞开,他不由一呆:“莫不成是小雨……”却听到小雨一声惊呼就没声响了,接着房门倒落在地,四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踩在房门上冲了进来,司徒文大吃一惊,就见寒光一闪,原来四个黑衣人手上都拿了把快刀。
他被吓得住说不话来,这四人行动极速,一把就抓住司徒文的衣领,雪亮的刀柄当即按在司徒文的脖颈之上,相互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说了一句:“没错!主上要得就是这人!”
司徒文刚想调动体内的真气,这四位黑衣人却是老手,根本不给他冥想的机会,出手极是利落,三拳两脚就让司徒文放弃了任何反抗,只能无望地发生了两三声痛呼。
接着不知道是哪个黑衣人往嘴里塞了什么玩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那四个黑衣人见他失去了抵抗,当即把他往早已准备好的布袋里一踹,然后背起布袋就往外跑。
司徒文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只觉得全身气闷不已,浑身没有一处不疼的,用力挣扎了几下,身后的喧哗声、喊叫声已经越来越远了,他不由暗暗欢喜起来。
心想正不知如何逃出太尉府,现如今可是不用考虑了,也不怕这些人不放我,只要我偷出个空把真气修行圆满转化成法力,就可施展一两个法术,逃出魔掌倒是容易。不过就是再也回不来这里了。
想到此处,司徒文心中黯然,悄悄说了声:“别了啊太尉、别了啊父亲。”
司徒文不知道太尉同样在离他卧室不远处静静地嘟囔道:“别了啊文儿,一路走好!”随即洒落了几滴浑浊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