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文清迅速收拾东西,她跟客户有约,完了还得绕路去中院。外边廉洁也已经准备好了,等她出发。
“所里还有空车吧?”甘文清匆匆的走着,“把钥匙拿上。”
“哎哟!”廉洁笑道,“您总算想通了,这律师吧,还就得有辆车不是?”
“说什么呢?”甘文清看了她一眼,“所里派的车,不用白不用。”
廉洁张了张嘴巴,啧啧出声。
甘文清撇撇嘴,故意板下脸,“快去登记,耽误了正经事,自个儿去财务室签单子。”
“惯会用这招儿。”廉洁翻了个白眼,“小助理打工不容易的好不好?”
甘文清笑。
上了车,廉洁启动车子,又忍不住说:“您说说看,没辆正经的车子就算,您还不会开车,也不知您从前那驾驶证怎么考来的,说出去谁信啊?甘律,您告儿我一实话,考驾照的时候贿赂人家了吧?”
甘文清系好了安全带,听廉洁这样问,点头,一本正经的说:“是,我贿赂了。”
“蒙谁呢!”廉洁咧了嘴。
甘文清想了想,也不禁一笑,问,“喻可淘的资料怎么样了?还是查不到?”
廉洁正了正色,点头。
“既然走私线不成,咱们只好走阳光大道了。”
廉洁耳朵里听着文清的话,竟有些阴测测的,她下意识的坐直了些,心里叹了句,端的来这么个冷飕飕的语气,听着怪吓人的。
“对了。”前方是红灯,廉洁停下了车子,“那个谷小琳律师,听说在芝加哥的时候就是律师圈里头的头一号,最擅长把有的说成没的,把没的说成有的,死人也能让她给说活了。”
甘文清听了,沉默了半晌,然后似是不在意的笑了出来,她慢条斯理的说:“都打哪儿打听来的,哪儿那么玄乎。这个职业,所做作为都在法律的范畴之类。再成功,也无非是比旁人头脑清楚,知道哪些案子可为,哪些案子又是不可为的。说白了,就是有成熟的审阅能力,还有高超的庭辩技巧。”
谷小琳擅长什么,有多优秀,她一早清楚。想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应该是更甚从前。
她们二人来到中院时,正好碰上邢朗与宁书兰检察长一行人。
待走近了,甘文清微笑着跟宁书兰和邢朗打招呼:“宁检、刑庭,下午好。”
素来不苟言笑的宁书兰看见甘文清,脸色稍稍柔和了些,与她握手。邢朗身着制服,对文清点点头,亦是一脸的冷漠肃然,给人的感觉淡漠又疏远。
甘文清并不介意,她清楚,处于工作状态下的邢朗,是非常吝于给人一抹哪怕淡到不能再淡的笑容的。
等进了大厅,廉洁才小声说:“甘律,听说这位宁检是咱所长夫人,是不是?”
“八卦。”甘文清笑了笑。宁检是她的师母,这并非什么秘密,只是师傅、师母素来低调,也非常注意避嫌。一个是圈内数一数二的大律师,律协主席,一个是检察长。两人鹣鲽情深,叫人羡慕。
……
庭审结束后,甘文清已经出来了,廉洁却还在书记员那里看庭审笔录。但凡她带廉洁出庭,每回退庭,廉洁便会格外较真儿,仔仔细细的把庭审笔录从头至尾检查一遍,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可偏又不能说廉洁这样做的不对。为此,廉洁在法院还得了个外号——书记员杀手。
好几回,书记员都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告诉她——甘律师,您那位助手,真是认真,每回都逐字逐句的检查我们的笔录,只要有她在,我们的庭审笔录保管不会出现错字别字。
甘文清坐在大厅的休息椅上,拖着腮这样一想,便禁不住微笑起来,平伸了一下腿。这一阵子,腿疼的频繁了些,她想。
“我旁听了一会儿,今天表现不错。”
她抬起头,已经褪去了制服的邢朗站在她面前。他背着光,极白的衬衫领子反射着头顶的光线,仰视的角度让他显得更为挺拔。
“拿着。”邢朗递给她一瓶饮料。
“谢谢。”她收了一下腿,把瓶子接过来,拧开盖子,咕咕的喝了一大口。今天庭审,她委实费了不少口水,正渴着。
邢朗看她的模样,笑了起来,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来。
甘文清看他一眼,她一直奇怪,他究竟是怎么在两种状态下转换情绪的。一会儿吝于露出笑容,一会儿又笑的露出白灿灿的整齐的牙齿。
“田冬升邀请你做顾问的事情我听说了,做的好。”
甘文清听他这样一说,不禁对上他的目光,那对星子一样的眸子里,她能读到他的鼓励。她转开了视线,转了转脚踝。
“我拒绝了。”她笑了笑。
邢朗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田氏每年都会有很多经济纠纷,他们的顾问律师,是许多律师趋之若鹜的对象。”
甘文清没有吭声,电梯门打开,廉洁终于审阅完了庭审记录,她站起来。
“五哥,我该走了。”她回了一下头,“回见。”
“好。”邢朗看着她微笑。
甘文清从法院出来,几乎是间不容发,她前脚刚踏出法院,田冬升的电话后脚便到。
“甘律师,今天有时间一起坐下来喝杯茶吗?”
“怎么想来?”甘文清笑出来,看着廉洁小跑着去取车,细碎的短发随着她的步子而舞动。
“我想说服一个律师做我们的法律顾问,虽然她已经拒绝了我们集团的邀请。”田冬升说起话来,不急不缓的。
“抱歉,我没有时间。”甘文清打开车门。
“甘律师不是刚结束完庭审么?”
田冬升的语气随意,甘文清甚至能想象,他此刻定是极轻的笑了下。她极讨厌这种感觉,她才刚结束完庭审,他已经在第一时间给她拨来了电话,简直让她疑心这附近是不是有摄像头,很明显他是故意为之,这让她心中犯怵。
她原本也有意与田冬升见一面,可眼下,她决定放弃这个念头。
“我只是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非常抱歉,我对贵集团的邀请毫无兴趣。”
“那我们就谈一谈关于我太太的起诉。”这一回,田冬升的声音里已经明显的带了点笑意,仿佛对于这句话将要起到效果,非常笃定于心。
“好。”甘文清点着头,决定不让他失望。
廉洁不免看了她一眼,气氛分明是不对劲的,可是甘律竟然笑了出来。
“不过,还要烦请田先生等我一会儿。”甘文清笑意盈盈的,“我今天需要加班,等加完班,应该也是九、十点钟了,不知道田先生有没有这个耐心。”
廉洁一直在听她讲电话,听到这儿,张了张嘴——甘律今天哪里需要加班哦。
“没问题。”田冬升回答的十分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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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文清一直磨到了晚上十点,掐着点儿的到了楚景园。
田冬升把地点定在了这里,她并无异议,事实上,这里的确是她时常会过来的地方。
侍应生引着她,走过曲曲折折的小路,路畔有绿树点缀,视线里有层峦的假山,看上去影影绰绰的,终于到了指定的包厢。
包厢里一共有三个人,除去田冬升,另外两位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料到的,是想都不曾这样想过。只在那一刻,她的身子都几乎要僵硬了,甚至连手指都微微的颤起来。
一位是她正在调查的喻可淘,另一位,正是谷小琳。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立马离开的冲动。
直到田冬升招呼她坐下,她仍觉得脑子发懵。
自打知道谷小琳是田冬升的辩护律师,她就一直在想象与谷小琳碰面的场景,没有一个场景是眼下这样的。
此时,她突然泄气,努力了那样久,经历了那样多,到底还是看不透这一切。谷小琳像是一根刺,扎进她心底,暗合了无数的日日夜夜,终于变成了她心底的一根肉刺。
田冬升正给她们三人做简单的介绍,甘文清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知道,知道这一瞬间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的狼狈不堪。
与其说这是一场阴谋,倒不若说它是个惊人的巧合。经过了这么多年,她竟然还能再遇到谷小琳。
“见到甘小姐很高兴。”谷小琳微笑,“严格说来,我还是甘小姐的学姐。”
甘文清看着谷小琳,岁月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目光不论落在何处时,都显得温柔且妩媚。分明是身着严谨的套装,却仍是显出她曼妙轻盈的身段儿。
“这样啊。”她微怔。
“我算着甘律师也该来了。”田冬升呷了口酒。
“原来田先生还能掐会算。”甘文清强打起精神。
田冬升挑挑眉,下巴冲着一直安静在一旁的喻可淘扬了扬,道:“这样理解也未尝不可。我知道甘律师对喻小姐非常感兴趣,也有很多疑问。所以,我约了她们二位。我们随意聊聊。”
甘文清盯着喻可淘,看着年纪与她一般大,却梳了个高高的马尾,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显得既是俏丽又十分大方得体。
“那我还得感谢田先生。”甘文清一笑,看着田冬升。
田冬升耸了耸肩。
“那我便不客气了。”甘文清歪着头,盯住喻可淘,“喻小姐,请问你跟田先生是什么关系?”
田冬升嘴角的笑意更深,摇了摇头。
“我不否认,我跟田先生来往比较多,他是我非常好的朋友……”
“是非常好的朋友……”甘文清打断喻可淘,慢条斯理的问,“还是,非常好的‘男朋友’?”
“甘律师,如果你坚持这样的问话,这场诉讼你将毫无胜算。”谷小琳笑了笑,漂亮的眸子里有精光一闪而过。
“法律的行使是以发生为前提,现在没有在进行庭审,这里也没有法官,没有走任何一个程序,我们只是‘随意聊聊’,等于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么,我又怎么会毫无胜算呢?”甘文清看着谷小琳,笑了笑。
谷小琳原先还在想传闻中的甘文清,不过如此,听了甘文清的话,竟是愣了一下。
她瞅着甘文清,微笑,“甘律师让我想起一个朋友来,一样的伶牙俐齿,一样的聪慧机智。她本该是个非常优秀的律师,可惜,她总是喜欢逞一时之能,想法也非常天真,到底是不适合这个行业。”
甘文清心里一动,抬眼看谷小琳。她们的视线相撞。
沉默了好久,她才开腔,问:“那她现在呢?”
她问的似是不经意,仿佛没有听出谷小琳话中藏着的刀锋,谷小琳秀丽的柳眉动了动,却没有立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