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的吹过,她往后看,耳鬓的碎发微微的飘着,眼神放空,显然是心不在焉的。
邢朗看着她,故意清了清喉咙。
“这么晚了。”甘文清仍在发愣,人还没转回身子,话已经出了口。
“是啊,这么晚了,你还看什么呢?”邢朗看着她僵硬的面部,微笑着说。
甘文清看了他一眼,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蕴着一抹笑意,似是意有所指,她若再细想,便又疑心是自己多虑。
只是,他的笑容里未免含了太多的暖意,她宁可,他一直保持着在法院工作时的状态,严肃、刻板。
她此时,并不想看见邢朗温暖而妥帖的笑容,起码,不是他,即便是他,对象也不该是她。
“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甘文清握紧了手。
“明知故问了是不是?”邢朗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打趣她,眸子里溢满了促狭的笑意。
甘文清愣了一下,她抬手触了一下鼻尖,顿时有些窘,一时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了。
“文清你知不知道。”他的语调悠扬,双眸灿若星辰,“你有时候太聪明,有时候却又太笨。明明胆小的要命,害怕这样顾忌那样……真不知从前你怎么做出表白那样大胆的事情来……”
甘文清总觉得,他说这话时,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将她打量了一圈。几乎是刹那间,她因为混沌而迟钝的思绪,一下子反应过来。
她看着邢朗,她很想说,是,表白的这样的事情,于她而言,非常大胆,大胆到,她根本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举动。可是她明白,这话,她不能说。
这是从前的那个甘文清,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爱着的人。甚至为了这样的心意,偏执到可以去寻死。
她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离谱的事情;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状况,阴错阳差的,竟让邢朗对她生了这份心。
她怎么能,伤害他,怎么可以?
她心里一阵儿酸楚。
心里虽是复杂难过,却不能表现出来,她知道,刚刚在韩君墨面前,她已经失控了。
她定了定神说:“不早了,晚安。”
“看你很累,今天且放你一马,晚安。”邢朗温和的笑着。
甘文清顿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问“放你一马”是什么意思,邢朗已经退了回去,他扶着车顶,手指在车顶上面轻弹了一下,迅速的,人已经钻进了车里。
车子并没有发动,邢朗坐在驾驶位上,很明显并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
甘文清站着,也没有动,等了一会儿,终于大声问道:“你不回去吗?”
“我看你进去了,再走。”邢朗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些,拿出一根烟,并没有点燃。
甘文清眉都没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于是不再问,转身便走了。
邢朗将烟点燃,直看的她在的屋子里的灯亮了,这才启动了车子离去。
过了一会儿,他把车子停在路边,戴了耳机,拨通了电话,说:“喂,老席,在哪儿呢,找个地方吃饭吧,正饿着呢……就咱俩,地方随你挑,你瞅着办,太贵了我一小公务员买不起单……想什么呢?搞的我儿女情长似的……”
说定了地点,邢朗便挂了电话。
他在车里坐着,又拿了一支烟,叼在口中,并没有立刻点燃,只是晃了晃手里的火柴盒,慢慢的擦燃,看着那红色的小火光点燃烟,慢慢的散开了一缕青烟。他用力吸了一口,眼看着它一点点的快要燃尽,这才掐了,丢在车里。
他掌着方向盘,换了方向,飞驰而去。
甘文清听到楼下车子的声音,很近,仿佛就在耳边,她只要往窗户那儿一站,便可以看见邢朗的车子离开,但她并没有。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平静,仿佛在想着什么,可她知道,她什么都没想。
手还握的紧紧的,大概是握的久了,手心里渐渐的生了些濡湿的感觉。
她并没有困意,数着绵羊折腾了好一会儿,后来累极了,竟真的迷迷糊糊入了梦。
梦中的天气格外好,极远处的山坡因为太阳的逐渐升起,而雾气渐消。淡淡的金色光芒笼罩了他的周身,春意正浓,冬天仍光秃秃靛青的枝桠,已是一派碧树繁花的景象。风过如浪,繁花如织似锦,被风吹落的花瓣、树叶,摇曳着飘落了一地。
他便站在这里,身影在这深浓浅淡的锦绣花开下,显得尤为修长挺拔。只让人觉得仿佛是流光无声,四下里皆是安静宁逸。
很难叫人不心动。
他回了一下头,对她淡淡的笑,黑沉沉的眸子里根本看不到尽头,“你来了……我找了你好久,总也找不到你,只好在这里等你,还好我来了,快过来……”
他的声音轻缓,笑容也极淡。
温暖的阳光有些明晃晃的,让她有些恍惚,她又惊又喜,急急的追了上去,他冲她招手——快点儿过来啊。他的身子,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到最后,连看他,都觉得视线朦胧不清起来。
一切都仿佛变成了镜花水月,只要她一伸出手,便尽数消散于无形。
密密的果林里,他的身影在斑驳树影下,忽隐忽现。
她开始找他,却如何也找不到,一遍又一遍,她走过一颗又一颗的果树……她不停的奔跑着,精疲力竭,方才还是晴天,一转眼竟下起了瓢泼大雨,她摔了一跤,再细看,前边便是陡峭的山坡。
前方有什么,她说不好,只是直觉,他在前边等着她,他来找她了,她便不能让他失望。
仿佛是没有尽头的深渊,耳边是吼吼的风声,她闭上了眼睛,义无反顾。
醒来时,她浑身都被汗水浸湿,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针刚好指向八点。
甘文清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小腿竟有些僵硬,撩了睡裤看,微微还有些浮肿。她揉了揉,想起来昨天自己狠狠踢韩君墨车子的情景,于是暗骂自己不争气,真盼着这世上能有后悔药可吃。
她站起来,腿竟有些瘸了,走到落地门前,推开门,暮春的阳光落落大方的挥洒着能量,一大早,就让阳台上充满了和煦的光线,空气中氤氲着阳光与花草香的清新气息。
天气已经慢慢的转热了。
甘文清觉得,这是京城最好的季节了,花儿开的盛极将衰,城市里很容易便能找到各种盛放的花朵,令人赏心悦目。况且,这样的天,不冷不热,叫人神清气爽。若说有什么不好,便是雨水多了些,一下雨,她总是腿疼难忍。
连做了一个晚上的梦,甘文清觉得有些疲倦。
出门上班的时候,温度仍有点低,母亲打电话来,叫她不要因为天气转暖便急着减衣服,她笑着答应。
甘文清往办公室去,廉洁给她送了杯咖啡。
廉洁想了想,说,“刚刚有位苏医生打电话过来,她说她叫苏扬,见过您,她说……”
甘文清整理文件的手顿了一下,问:“你刚刚说谁?”
廉洁突然被文清打断,见她的样子,倒愣了一下,说,“苏扬。她说她见过您,因为电话里不方便说太多,希望您能抽空去趟她那里。”
甘文清没来由的,心里一阵阵儿的发紧,她收拾了东西连忙往外走。
廉洁忙追上去:“甘律,上午十点还约了客户呢……”
甘文清看了看时间:“帮我改一下时间。”
“哎……”
甘文清已经进了电梯,她在出租上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的时候,司机已经停下了车子。
找到苏扬办公室的时候,苏扬正在打电话,看到文清,做了稍等的手势。甘文清左右无事,便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位苏医生,齐肩的头发烫成眼下时兴的梨花头,松松闲闲的垂在两肩,看着既大方又年轻。
她等了一会儿,苏扬收了线,调成震动,一边给她倒水,一边说:“不好意思,这样找你过来。上回那位女士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的,可是她给我们留下的联系电话,我实在是拨不进去。”
“这样啊。”甘文清咬着唇,她想了想,问,“是不是检查结果有什么问题?”
苏扬把纸杯递给文清,打开抽屉,拿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道:“这是她的检查报告。”
甘文清接过来,看了看,通通是专业术语,她并不能完全看懂,可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苏扬在一旁解释道:“简单来说,那位女士身体底子不好,终止妊娠后应该也没有遵照医嘱注意休息和用药,只怕今后再想要孩子,会非常困难……”
甘文清一怔,只觉得心脏一下子缩紧了一般,一阵一阵的生疼,人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姐,你跟田大哥,以后想要几个宝宝?”
“怎么?”
“姐,能不能要两个宝宝,起码两个,怎么样?”
“鬼丫头,还起码两个,你当我是母猪下崽儿啊?”
……
“怎么可能?”甘文清掂着手里薄薄一张纸,这样一张纸,就给柯知涯判了死刑?
“苏医生,有没有哪儿弄错了,这怎么可能?”甘文清瞪大了眼睛,盯牢了苏扬,手里攥紧了这份所谓的检查结果。
“很抱歉,我也希望是我们弄错了。上回她来这里是因为酗酒,可见她并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以她现在的情形,我希望她能及时过来医院……”
甘文清抿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嘴唇蠕动了一下,眼前闪着柯知涯惨白的脸,心里跟着发了酸,有着说不出的难过、心疼,还有愤怒。
她觉得自己的手脚都一下子变得冰凉,天气分明已经在转暖,怎么还会感觉这样冷。她将那纸揉成一团,双手捧起面前的纸杯,那么烫,却还是觉得冷。
手机响起来,甘文清没有急着去接。
“甘律师,您没事吧?”苏扬看着她,眼里有担忧。
“苏医生,她真的,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么?”甘文清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问,“真的不能么?”
“医学的问题并不是绝对的,也有很多发生奇迹的例子,事在人为,甘律师你说是不是?我这样说吧,她这个年纪,想要怀孕,本来就不那么容易,即使怀上了,也已经是高龄产妇了。她现在需要的是,身与心的一并调理,甘律师,我这样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苏扬看着文清问。
甘文清好久没说话。
苏扬便也不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