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节标题:你说幽窗棋罢,再吐衷肠;
释义:你说幽窗棋罢,再吐衷肠;后来风卷孤松,雾漫山冈。
你说茜纱窗下,棋罢茶闲,意绵静日玉生香,后来风雨飘零,孤松独支,山冈无处话凄凉。
*********
“奶奶,奶奶……”韩君墨轻声喊着,明老太太蹙着眉,一时间仍是没有省过神来的样子,看着他,却是指着文清,脸上浮着笑,却又转瞬而逝,“小墨,是晴晴啊,晴晴……她不肯认我……”
甘文清心中难过,看着明老太太,脸上不由自主的涨红。
明老太太攥着拳头,一下一下的捶在她身上,哽着声音,说,“你这坏孩子……不肯认我……”
“奶奶……”韩君墨心中一紧,险些说不下去,他握住明老太太的手,“她不是晴晴。”
“不会错儿的,没错儿,小墨儿啊,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的伐……”明老太太哼唱着,把手抽回来,凌乱的比划着。
甘文清辨认出来,正是她刚才逗那男孩子时做的动作。
“奶奶,晴晴已经死了,她不是晴晴!”韩君墨咬着牙,明奶奶的病,明奶奶的话,叫他心里乱成一团麻,逼的他生出一股难过。
这句话堪堪的冲出喉咙,他几乎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牙齿打磨的声音,他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像是旁人无数次的告诉他,舒晴晴已经不在了。眼下,终于轮到他自己亲口讲出来,告诉明奶奶,也告诉自己。
明老太太听到这话,原本并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灰暗。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甘文清推了一下韩君墨,握住明老太太的手臂。
韩君墨定定的盯着她关切的搀着明奶奶。
老人的手抖的厉害。
兴许,她的手也抖的厉害。
久久的,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
“奶奶怎么了?”甘文清开口。
韩君墨抹了一把脸,并不言语。
甘文清没理会他,而是转头对甘如茗说:“姑姑,您给帮个忙。”
甘如茗对眼下的情形,也颇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意思,索性笑着说:“老人家交给我,好吧?君墨,这就是你母亲跟我提的那位?放心……文清,你也不要着急,你今天过来是见简医生的吧?”
甘文清点点头,抿了唇。
“哎唷,我就跟你母亲说,不必担心不必担心,瞧我说什么来着,你这不乖乖儿的过来了嘛。”甘如茗笑着,眼睛转向简宥年,说,“小简,人我可交给你了,好好儿给她检查检查,省得她母亲三天两头儿的来,快啰嗦死我了。”
简宥年听到,说:“是”。
他点着头,对甘文清说,“那我们先走。”
甘文清张了张嘴,没有能够发出声音。
她转了一下头,看见背着光的韩君墨,脸上平静的看不出喜怒,一潭深水似的眼睛,清清亮亮的,因为难过,让泛着的那一抹难过无所遁形。便连目光,也因为难过而盈盈闪亮。
她看着这样静静站着的韩君墨,眼睛竟是一潮。
“奶奶,我会再看您。”她说。
明老太太的眼泪却倏地的掉下来,一手抓着她,另一手去拉韩君墨,喊着,“晴丫头啊……小墨儿,你快拦住她……”
甘文清看了看明老太太,轻轻的把手抽回来,然后,她跟姑姑道了别。
“文清,检查完了,来我这里一下。”甘如茗笑着,走过去搀住明老太太,温和的说,“老人家,打起精神来,去我那里坐坐可好?”
明老太太怔怔的,看着甘文清离开的方向。
甘如茗搀着她,一起往住院区走,又递给韩君墨一眼神,问,“老人家,您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的,告诉我……”
……
“怎么样,这样疼不疼?”
甘文清看着简宥年那长长的白大褂,修剪整齐的指甲,饱满的指肚儿……她蓦地想起另一双手来。
简宥年关了亮如白昼的检查灯,他看出来甘文清正在走神。
“嘿!”
简宥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甘文清甩了下头,见简宥年认真的打量自己,笑了下,说:“不好意思。”
“没关系。”简宥年站起来,打开头顶的柜子抽屉,拿了份文件出来,翻了翻,“你手术之后一直恢复的不错,可千万不要因此而懈怠了。”
甘文清吸了口气,说:“我知道。”
“你还知道?”简宥年回头,挑了下眉,“知道你还非得我给你下了通牒才舍得移驾?”
甘文清望着简宥年的眼睛,他在这上面,对她的态度总是严厉与犀利居多。分明是关切与担心的,她却多少的生点儿怯意。
“好,以后不会了。”她保证。
“律师的一张嘴呀。”简宥年笑了笑,他戴好了口罩,坐下来,手上也戴上了胶皮手套,扬了一下下巴,示意文清将腿伸直。
他稍稍用力按了一下她的小腿,只听甘文清“嘶”一下,发出倒抽气的声音。
“我再信你就有鬼了。”简宥年看她一眼,声音又重新严厉起来,“你到底怎么弄成这样的?”
“还有。”他指了指地上的高跟鞋,“这个能少穿就少穿,最好不要穿,记性不好?”
这人,这脾气,这语气……甘文清扯了扯嘴角。
简宥年替她按揉着腿,力道时轻时重的,她却疼的厉害,腿下意识的要往回缩。
“忍着点儿!”简宥年单手扣着她的脚脖子,眼皮子都没抬下,“刚刚你看见的那小孩儿……”
甘文清的注意力立时转移了,“他这么小,什么情况?”
“截肢,刚戴假肢,还没有适应。”说起这个,简宥年的声音有些凝重,“他的幻肢痛非常严重。”
甘文清怔了一下,这是截肢后常常会出现的疼痛,非常痛苦,并且,目前尚没有有效的药物治疗。她在美国治疗时,认识一位病友,便是长年患有幻肢痛,痛到极点时,便会直接昏厥过去。
她想着那漂亮的男孩子,正承受着连成人都无法承担的痛苦,不禁攥了一下拳,身上竟起了凉意。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简宥年感觉到她的变化,笑了一下,“你若再不仔细照顾自己,我可不敢保证日后你会怎么样。”
“他最近非常悲观,恰好我最近的病人又都是坐轮椅的,他大概对我也失去了信心。”简宥年微笑着,看文清一眼,“你今天做的很好。”
甘文清望着他的眼睛。
“你今天带给他的,不仅仅是笑容这么简单——是希望。”简宥年说。
甘文清一愣。
“你没看见嘛,你说你是我的病人的时候,他的眼睛有多亮。你能昂首挺胸的站着,他就能。”简宥年笑了下,“小家伙一定是这么想的。他非常有毅力,也很聪明,以后一定会配合治疗。”
“不。”甘文清摇了一下头,“我跟他情况不一样,他知道了一定会更加失望。”
她指了指自己的腿,“我这个,是原装的,他的,是假肢。”
“嗯……”简宥年敲了一下她的膝盖,“没错儿,你的是原装的,可原装的怎样,假的又怎样?有区别?他的是假肢,他的腿已经没了,眼下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只是需要更多的鼓励,还有能让他看见希望的曙光。现在的你,就是那道曙光。别急着否认,你也是在那条线上徘徊过的人,能在这儿听我说这些,不易。我眼下能替你按一按这原装的腿,更不易。”
“日后,等他适应了假肢,会跟你这条原装的腿,没有分别。管是不是原装的,能让你走路的,就是好腿。”简宥年手里的力道加重了些,“这个道理,你该比任何人都懂。”
甘文清闷哼了一声。这个道理,她的确比任何人都懂。简直,太懂了。
“这段时间不要穿高跟鞋。”简宥年看着甘文清,强调说,“听清楚,想要这条腿还是原装的,你就暂时不要碰这些鞋子,待会儿我让护士给你找双轻便的鞋子,你穿走。”
甘文清微微张着嘴,吸着冷气,“好。”
“药也没有按时吃,是吧?”简宥年气极反笑,“看来我有必要通知一下家属……他们真该好好的照顾你。”
“哎,简医生。”甘文清有些急了,“不要。”
简宥年看她。
“也不要告诉我姑姑。”甘文清抿了一下唇,“我以后会注意的,不会让你为难。”
“还由得了你?”简宥年看了她一会儿,说,“你现在不要搞不清楚状况,我为难什么?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当回事儿,我好话说尽,还能真把你怎么着?你一律师,张口闭口不都喜欢主张权利义务嘛,我尽了我的义务,你也履行了你的权利不是?”
简宥年摘下口罩,站起来,“甘文清,你丫就是一混蛋。”
“你吃不吃药,还是要不要这腿,你以为就你自己一个人的事儿?”简宥年点着她,“古人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有什么权利挥霍自己的健康?白念那么多书了你。要我说,就一个字,蠢!”
“哎!”甘文清揉了揉鼻子,“简宥年,烦请你积点儿口德。”
“要我说,你没念法科,真是浪费了。”
“你就搁我这儿耍嘴皮子吧。”简宥年按了一下通话器,喊护士进来,“刚才那个老太太,我打听了,是过来做阿尔茨海默病检查的,不过,照情况来看,跑不了。”
“阿尔茨海默病?”甘文清怔了下,微微的颤了下嘴角,“你是说,老年痴呆症?”
“嗯。”简宥年点着头,“我看你的样子……你跟她很熟?”
甘文清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像是被两根筋扯着,突突的跳的厉害。
“是对我,非常非常……非常好的奶奶,不比亲奶奶差。”她轻声说着,抬手按了一下额头。
“难怪你会这么难过……等我这边检查结束了,你过去看看她。”简宥年默默的看着她,暗暗心惊。
她脸上的难过,还有担忧,是他认识她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