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博。”严佩蓉拉住了文博的手。
甘文博眼睛瞅着婶娘。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只是眼神里满满的都是不解与急切。
“您呐,是关心则乱。”甘文博笑着,“当初,也是托君墨的福,这丫头才捡了一条命,这样说起来,倒是咱们欠了人情,一直也没找着机会还不是?也多亏得他,不然,咱们家文清,能恢复的那么快?”
“我明白。”严佩蓉心里沉甸甸的,像是被大片的云,乌压压的遮盖住——文清刚清醒的时候,有那么一程子,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剩下一个动作,便是捂着耳朵闭上眼睛大哭。她不知道文清究竟怎么了,最严重的时候,文清患了失语症,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医生说这是翻车的后遗症,因人而异,接受治疗也许很快可以恢复,也许,这样的病将会伴随一生。她不能接受这样模棱两可的诊断结果,这是她的女儿,不论如何,她不会放弃,她必须相信,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韩君墨,是个好孩子,那之后,仍是到医院看望过文清。她看得出,文清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变得不一样,不像头一次那样疯狂,却还是不一样的。那时候,任何可以挽救女儿的方法,便是死马当活马医,她也是要试一试的。于是,她郑重的跟君墨提了要求,希望他能经常来看望文清,跟文清说说话,给文清一些鼓励。那孩子有些诧异,却仍是答应了。
自那以后,她惊喜的发现,女儿的情况越来越好,乖乖的配合医生的治疗,遵着医嘱做复健,拖着那样的身子,竟然坚持参加高考,最重要的,文清越来越合群,愿意出去走动,与人交流……是,作为一个母亲,没什么比这个更好了。眼下,没什么比女儿的身心健康再重要的了。
文清与君墨走的越来越近,甚至,韩家老爷子过大寿,在没有邀外人到场,只是几个小辈过去凑热闹的情况下,文清竟在应邀之列。
她生怕,韩君墨会变成第二个让文清动心的邢朗。文清那样一个偏执任性的性子,倘若再遭拒绝,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她不敢想象。
她这个做母亲的,无条件保护、爱护女儿的同时,也必须多几分理智,同样的事情,她绝对不容许再次发生。
幸好,一切,似乎都是她在多心。
两个人,也只是关系好一些罢了,也许这便是缘分。丈夫曾安慰她,若要有什么,这么多年,早发生了。后来,君墨调职去了外地,一切,便不了了之了。
可今日……
严佩蓉想着方才韩君墨紧张的样子,那像是普通朋友嘛?她的心情更加复杂,抬手捶了下额角。
君墨这孩子,不是不好。
可他……不都说他跟丹丹……连如茗隐隐的,都把他当女婿看待了,这节骨眼,若是再跟文清有什么牵扯——他若真跟文清都有这个心思,她倒不怕跟如茗抢女婿,可就怕那个傻丫头又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末了再受伤害。
“婶娘,您是担心君墨跟文清嘛?”甘文博问。
严佩蓉沉默了一会儿,再捶了一下额角,才说,“是有这个担心。”
“您真该宽宽心,现在的文清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要的什么。倘若她有意,君墨也有这个心思,您成人之美,也没什么不妥的。再者,君墨跟丹丹,也还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甘文博缓缓的说,“照我说,君墨跟丹丹没什么,不过是大家伙的玩笑话,君墨就是太好了,姑姑才不肯放过他。这点,我姑姑可比您会打算。照您这么担心下去,仔细回头文清真给剩下了。”
严佩蓉不禁莞尔,点着他,“你这孩子。”
甘文博大笑:“我知道,您跟我二叔现在看上邢老五嘛……您还别说我不讲理,我还就不讲理了,就冲着他从前把文清伤的那样儿,我就不赞成,先是死活看不上文清,现在又说他想让咱给他一个机会,合着什么都他一个人儿说了算了,真当文清没人要了?我可听说,咱们家这丫头,不缺这个……”
他挤眉弄眼的,严佩蓉知道他有心逗自己宽心,便摇摇头,说:“你这孩子,当真不讲理……别人好好的一份儿心,被你给曲解的。人邢朗回头得冤死。”
“他该!”甘文博笑出来。
……
此时已经过了探视时间,韩君墨被拦在了前台,廊子里安静的很,写着文清病房的信息就在手机里。
他一整天都在工业区,视察、开会、应酬……收到信息时已经离发消息的时间晚了好几个小时,打她的电话,不通。再回复给君南,君南的声音竟有些冷凝——哥,你怎么一直关机?医院跟病房我已经发了短信给你,去不去在你,到时候出了事儿,可别怪我没告诉你。
他坐在车上,脸上的肌肉都绷住了,额上兹兹的冒汗,忍住了一股从心底升起的恐惧。她下车时,分明轻声了说了一句“保重”,这才跟他分开多久?
他暗暗心惊,故作冷静的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人好好儿的会送去医院。
“哥你也知道,事务所有时候就是个是非之地,现在所里正考虑要不要以故意伤害追究对方的刑事责任。”君南的声音有些严肃,“流了一地的血,楼下的保全以为我们这儿出了命案,拨了120又拨了110,乱成了套。我们在急诊室外面等了很久,医生告诉我们,人一直昏迷不醒,得找专家进行会诊……后来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阿姨跟甘大哥赶了过来,我们再杵在那儿也不方便。”
车子开的很快,路况也出奇的好,竟然没有堵。他开着车窗,顾不上多想,听着夜风在耳边呼啸,却只觉得这车开的太慢,太慢……
他的手臂撑在冰冷的窗沿上,能感觉到心底有个角落在颤抖。
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充斥着大滩的血色。
君南埋怨的声音在耳边回响,TMD那不是别的地儿,那是脑袋,又不是块儿石头,“嘭”一下,到处都是血,我们谁都TMD反应不过来……
那么温和阳光的君南,爆出不知道多少个TMD来,他握紧了手,竟也想骂上一句。
他已经那么快的往医院赶,只需再走几步,就可以找到她的病房。
他仍在跟值班的医护人员交涉,一旁的门从里面被拉开。
向真。
“韩君墨?”连向真皱着眉,示意护士回去工作,她注视他片刻,推了他一把,“来看那位?”
“她怎么样了?”韩君墨盯着向真,连忙问道,声音完全不像是他自己的。
连向真看到他可怕的脸色,挑了一下眉,“消息够快的呀,你不是忙么?”
“好了!”韩君墨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他抬手按住了太阳穴,“向真,我现在必须要看到她。”
“我是她的主治医生,我说,不可以!”连向真盯着他,一字一句的。
“连向真!”韩君墨嘴角一沉,沉默了一会儿,他慢慢的说,“向真,你清楚自己现在什么立场?”
他的声音异常的低沉,就像是晴晴刚走的那程子,传到向真的耳里,震到了耳膜似的,疼。
她盯着韩君墨的眼睛。
“你什么意思。”她的手抄在白大褂里,攥的紧紧的。
“先不论我跟她怎么回事。”韩君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说,“以后,是不是但凡我跟谁走的近些,都要经过你的允许?”
“你!”连向真的脸迅速的涨红,她咬着牙。
“是,我喜欢晴晴,一直都喜欢,喜欢到竟然害怕说出来,害怕一说出来得不到相同的回应。是,我胆怯,胆怯到生怕彼此连哥儿们姐儿们都做不成。所以,我为我的胆怯付出了代价。”他转开了脸,声音空洞洞的,“我所付出的代价里,并不包括,我从此以后要面对你的冷言恶语。我分得清,文清她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韩君墨你先搞清楚!”连向真咬牙切齿的,“这世上,只有一个舒晴晴,你最好甭拿这个女人跟晴晴相提并论!”
韩君墨看着她,“不论我跟她现在,还是以后,到底是什么关系——请你以后对她保持最起码的礼貌,向真,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连向真怔了一下,过了好久,才恶声恶气的开口,说,“韩君墨,你对晴晴的心就只能到这个地步?”
韩君墨看着她,竟微微笑了出来,他语气沉沉的,缓缓的开口,道,“向真,倘若不是晴晴走了,我一直都以为我的心思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你呢?我从来没问过,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连向真死死的盯着他,那眼神,仿佛会吃人一样。她抿了抿唇,手心都是汗。
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她忽然感觉窒息。
“我得去看她,请不要阻止我。”韩君墨说着,越过她,朝着病房走去。
“连医生,要不要……”方才体贴走远了的护士,见韩君墨去病房,忙问道。
“不必了。”连向真看着韩君墨的背影,轻声说,“随他去吧,回头你转告他一声,不必担心,病人只要多休息就好。”
“是。”护士答应下。
韩君墨只是站在门前,手握着门柄,病房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拧,便推开来了。可他的双脚却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他的动作很轻,借着壁灯的微光,看见她已然安睡。他关上门,而后脱下外套,在床边的沙发上轻轻坐下。
病床上的人呼吸轻微沉稳,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脸色显得苍白且疲倦。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许久,才发觉全身都松软下来,似乎有某种异样又熟悉的情绪,在胸口疯狂的涌动起来。心好似被什么给牵扯住,一寸一寸的收紧。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这样静静的,好好的看过她的样子,他伸手过去,替她掖好了被角。
他的视线停在她额上那处白色的纱布上,似乎显出来一丝的血色,几乎是不带思考的,他的手伸了出去,轻轻抚了抚了她饱满的额头。
她的额面很凉,他极轻的拢着她的头发。
她的眉似乎皱了皱,他一惊,顿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把手收回。
甘文清已经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