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静极了,许是昨日他们送她来医院时太过匆忙,甘文清并没有找到自己的手机,只能从墙上的挂钟上看时间。
打着点滴的那只手凉凉的,她从床头柜上抓了遥控器,按了一下,打开电视机。
也不知是谁安排的病房,不像是住院,倒像是过来度假的。
电视里正在放地方台的早间新闻,她素来对这种经过修饰的报道不感兴趣,相较而言,她更喜欢从网络上了解事情,倾听多方的声音。
刚要换台,画面切换到下一则新闻,迅速的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公布的是经贸局做的一个近期投资方向和数据调查。
负责发言的是开发办的领导,报道指出,从各方面的数据看,近年来,开发办的工作一直都做的有声有色……
甘文清盯着屏幕里冷静自持的凌越,眉头一簇。打点滴的那只手手背冰凉,全身的皮子都跟着紧绷了起来,她不禁伸手过去捂了捂。
门轻敲了一声,是护士过来检查点滴瓶。
甘文清看了一眼,问:“请问,能不能帮我拨个电话?”
护士应下。
廉洁接的很迅速。
“是我,昨儿让你查的资料,怎么样了?”甘文清切换了一下频道,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娱乐新闻,主角恰是曼生。
“您没事儿啦?”廉洁在电话里嘀咕了一声“阿弥陀佛”,甘文清听见,不禁哑然而笑。
“已经办妥了,放在您桌上。”廉洁笑嘻嘻的,听得出心情非常好,“您都住院了,还操心这些干什么呀?”
“麻烦你给我送过来,顺便找一下我的手机,应该还落在办公室,一块儿给我送过来吧。”甘文清说着,用手背碰了一下额头,伤口有些疼,又有些痒,不舒服极了。
“那可不成。”廉洁的语调往上扬,“主任发话了,得您出院,咱再完璧归赵。对了,甘律,主任问,要不要追究责任,所里尊重您的意见。”
“不必了,叫他们赔偿给所里的损失就行。”甘文清想了想,说,“以后,但凡他们二人的案子,我们一律不予代理。”
廉洁似乎是愣了一下,又说;“小刘律师昨儿吓坏了。”
“我这不没事儿嘛。”甘文清温和的说,“跟他没关系,叫他别往心里搁。”
“我们也吓坏了。”廉洁的声音有点儿低,“您是厥过去了,压根儿不知道淌了多少血……”
电视里,曼生正接受采访,屏幕上显出噱头十足的标题——温曼生神秘男友浮出水面。
“让你们担心了。”甘文清说,“这样,资料你不必给我,可手机你得还我。手机不在身边,感觉不踏实。”
廉洁停了停,说:“那好,您可别用它来忙公事。”
甘文清微微笑,“我尽量。”
收了线,甘文清把手机还给护士,说了声谢谢。
护士瞄了一眼电视,笑说:“现在这狗仔队可真没劲儿,啰啰嗦嗦的分析了这老半天,就只知道人家姓童。早三百年前不就有绯闻报道说人有个童姓富商男友嘛……”
她说的有趣,甘文清看了一眼电视,不禁笑了笑。
瓜瓜跟曼生的绯闻的确由来已久,温家掌着SG传媒,加之浮生对这妹妹宝贝的紧,哪儿肯轻易让人扒出什么料来。
“是呢。”她应了一句。
眼前这护士到底年轻,见甘文清接了话茬,话匣子一下子打了开来,说,这神秘的童先生,会不会就是几年前给温曼生争取女二角色的那个投资商?护士托着下巴,分析着——这样说来,那时候说她潜规则,也不是很冤枉啦……也是,一个女人在娱乐圈里打拼……不过,网上说温曼生的后台很硬哩……
房门响了一下。
甘文清看了一眼,是换上便服的连向真。
护士吁出一口气,对向真行了个礼,悄悄的出去了。
向真站着那儿看她,她跟向真默默的对视。
甘文清知道她怕是有话对自己说,便挥了一下手,说:“连医生请坐。”
连向真看着甘文清平静的眼中,似是闪过一道微光,她皱眉,不由得心神一凛。
甘文清微笑,看着向真坐下来。
“我已经过了值班时间。”连向真先开了口,“我想跟你聊聊,现在我没有穿白大褂,自然不是以医生对病人的立场跟你说这些……当然,你可以拒绝。”
“没有关系,连小姐有话请讲。”甘文清安静的说。
“我很讨厌你。”连向真撇了一下嘴。
这话多少显出点儿孩子气来,是典型的连氏作风。
甘文清笑了笑,点头,“我知道。”
“拜托不要做出这么老成的模样来。”连向真皱眉,“我可比你大好几岁。”
“我尽量。”甘文清笑。
连向真看着甘文清浅浅而温和的笑容,一怔。
她不难理解韩君墨对眼前女子的沉迷,很多时候,她会觉得甘文清那或是含笑或是冷静的眼神里,有一种舒晴晴的味道,那透彻的眼神,仿佛能将她看穿。
有非常多的瞬间,她会觉得,甘文清与舒晴晴,她们好像……她讨厌韩君墨在甘文清身上找寻晴晴的影子,她也恨自己总是不由自主拿她们做比较。
“请你远离韩君墨。”连向真不假思索道。
甘文清只看连向真的眼,这些年,向真对她一直是冷言恶语,因为了解,她并不介意,更不会动怒。可这是向真头一回心平气和的,并且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远离韩君墨。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本不想问,可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她忽然想听向真会怎样说。
连向真沉默。
“为什么。”甘文清镇定的说,“为什么偏偏介意我跟他……”
“除了他,谁都可以。”连向真打断她,“甘律师,不论你跟谁在一起,我都会祝福你们,除了韩君墨。”
甘文清沉默的望着连向真。
电视机里正放着曼生的一首老歌,舒缓悠扬的曲调在房间里响着。
连向真沉吟着:“君墨,他是我朋友爱着的人……作为她的朋友,我会守着属于她的位置,我不允许任何人替代她,事实上,任何人也都替代不了她……我承认,你有些像她,可你终究不是她……我也讨厌你像她。”
甘文清垂下眼帘,向真的话她并不能全然听懂,却不妨碍她理解向真的意思,胸口处有个角落开始隐隐作疼。
“这样啊。”她咬着唇,笑了笑,“你的朋友,她非常有福气。”
连向真怔了下,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不愿再去对上甘文清的眼睛。
她沉吟。
病房门响,两个人听到声音,同时看过去。
是舒维黎与柯知涯,一起过来了。
连向真似是有些意外,忙站起来:“姑姑,知涯姐……”
“向真也在啊……”舒维黎微笑。
“是,姑姑,甘律师是我的病人。”连向真解释道。
舒维黎见她恭敬的样子,笑出来,“别拘谨别拘谨,多久没见你了,一下子成大姑娘了。”
连向真挠了挠腮帮子。
甘文清也赶紧坐起来,舒维黎忙过去按住她,在床沿坐下。
“歇着歇着。”舒维黎拉着甘文清的手,“手凉的……我跟知涯昨儿晚上就得了信儿,怕打扰你,所以今儿特意赶了个大早。”
甘文清舔了一下嘴唇,“让您担心,真过意不去。”
她说着,对柯知涯点了点头。
柯知涯知道她的心思,于是对着她笑了一下,说:“妈妈,现在您亲眼见着人了,这下该放心了?”
“我昨儿正好跟你师傅通了个电话,得亏他告诉我们。”舒维黎细细的打量着甘文清,替她拢好了鬓边的散发,“你说你这孩子,怎么遇上这种事儿?我这一宿都没睡踏实。”
甘文清吸着气儿,“就缝了几针,您放心,我好着呢。”
舒维黎轻轻的抚着文清的面庞。一颗心浮浮沉沉的难受。晴晴也总是喜欢这样宽慰她——姑姑,我好着呢。姑姑,您别担心我……好着,好着,便去另一个世界了。
她迅速的按了一下眼角。
甘文清看到。
“还没吃吧?”柯知涯笑笑,走上前,“这是我妈大早起来煲的,我都没这待遇。”
舒维黎笑,扭头用手点着柯知涯,“你吃我做的东西,还少?”
“向真。”舒维黎招了招手,“我做的多哩,快过来一块儿。”
“就等着您这句呢……我呀,都快流口水了……”连向真笑嘻嘻的,“回头你们可不许说我跟病人抢东西吃啊。”
甘文清看着向真微微撒娇的样子,她眼眶有些发酸。
柯知涯已经分别给她们盛好了粥,病房里洋溢着食物的香气,连向真夸张的耸了耸鼻子,说:“好久没吃到姑姑做的东西了,百吃不厌。”
甘文清捏着勺子,默默的舀了一勺粥送到口里……她又何尝不是。
鼻子一下子塞的厉害,她吸着气。
连向真只是略略待了片刻,说休息时间结束了,得开始工作,便起身要告辞。
送走了向真,舒维黎才说:“向真真是一点儿没变,从前跟晴晴,形影不离的,比男孩儿还皮,跟只小猴子似的。”
甘文清的脑海闪过一些片段,不禁微笑。
“你舒爷爷知道你住院的消息,也非常挂心。”舒维黎笑道,“巴巴的要一块儿过来呢。”
甘文清一惊。
“当然得拦着,我说他真要过来,那不是给你添不自在嘛。”
甘文清听在耳里,心头一阵一阵的难过。
爷爷,那个对她慈爱又严肃的爷爷……她想着爷爷,眼眶里快要冒出点儿什么来。
她忍住了。
“请您转告舒爷爷,我出院了,一定去看望他。”甘文清轻声说。
舒维黎听文清这样时候,不禁微笑,心里边越发安慰,道:“文清,我晓得,这些年,多亏有你,你舒爷爷才跨过了那坎儿。”
她伸手,握了握文清的手。
舒维黎的手非常温暖,仿佛是要顺着手一直往她心底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