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莹译
赫伯站在门边,一只小小瘦瘦的手握住圆顶高帽和一把折伞,另一只手搁在半开半闭的门把手上。
“妈妈,我走了。”赫伯的声音在宁静的清晨里响起。
“祝你有个愉快的日子!”后面卧室中传来一丝很甜却无精打采的声音,“你今晚不会迟到吧?孩子。”
“不会的,妈妈。”
“七点钟,对吗?”
“嗯,七点钟。”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然后用眼神环顾了一下起居室,心里不觉一动,他想:我会怀念这一切的。
屋里优雅的红木家具,散发着淡淡的自然光泽,远处的橱子里,尽是他母亲辛勤收集的瓷器,房间的角落里有个小饰品架,装着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儿。
这个房间--一度曾引以为傲的房间,每一样摆设都是通过精心挑选的。然而现在,每件东西都褪了色、破旧、不堪,甚至他的母亲也已经褪色、破旧、不堪。1929年,由于生意惨败,她再度成为寡妇。赫伯的薪水并不多,所以她一直工作,从未舍弃任何赚钱的机会。
他轻声对那个身披法兰绒睡袍刚刚闪进厨房的人影道别,等听到熟悉的“再见”声后,他才随手把门带好。
赫伯走进电梯,按下了“1”字的钮。这部呻吟着的老爷电梯,满目疮痍,画满了年轻人的名字。可这上唯独少了他的,一想到这点,他就不禁落寞感伤。在他人生的四十年岁月中,有三十年都是在这幢公寓里度过的,但他一直没有勇气在那锈迹斑斑的电梯里刻上自己名字的缩写。他摸摸自己胸前怀表末端的金刀子,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冲动,然而很快,天生的怯懦和按章办事的习惯,使他将手从背心口袋里挪出--空手出来。他叹口气,永远不再有机会了。
赫伯是个兢兢业业、墨守陈规、生活规律而单调的人。这天,当他步入清晨的阳光中,计划在日落前偷窃五十万元时,他也只给自己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
这天上午和往常一样,赫伯坐在第三车厢的后面,他把《纽约时报》整整齐齐地折叠成四分之一,试图用近视的双眼去阅读新闻。
到达华尔街站的时候,赫伯随着许多身穿黑色呢子西装,头戴圆顶礼帽,手拿雨伞的人一起下车。他步行了一小段路,进入一座灰色的大厦,在门口冲保安点点头,然后乘电梯上十六层,走出电梯,在一扇不透明的玻璃门前站了好一会儿。那扇门上刻着:泰波父子公司,创始于1848年,纽约证券交易公会会员。
他顺着一条通道走过去,推开一道栏杆的门,连看都没看黑板上涌粉笔记载的前一天各公司股票行情,便径自进入一间小小的办公室。这里有六张办公桌,有镶着玻璃的档案柜,一道墙边还有一个像笼子一样的窗户。赫伯的办公桌和其他人分隔开来,以表明他在公司做了二十三年的资历。
九点钟左右,其他办公桌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到齐了。瘦高、憔悴的比利,匆匆地和赫伯点了个头,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的资历只比赫伯少两年。貌美、年轻的芬黛小姐,三十岁,相当有才干,当她扑好粉,便在桌子后面坐下来,他的座位在一扇通往副经理办公室的橡树门边。接下来是两位低级职员,最后进来的是劳伦斯,他是副经理的外甥。
劳伦斯刚一进来,他舅舅就从里面的办公室出来,检查考勤。他对大家准时到达表示满意,然后点头示意芬黛小姐进去。
十点三十分,芬黛小姐从泰波副经理办公室走出来,泰波副经理紧随其后,来到赫伯的桌边。
“早晨好!赫伯。”他装模作样地说,“一切都好吗?”
“很好,泰波先生。”赫伯回答。
“今天是星期五,特种债券下午就会送到,由你负责。那都是可以流通的债券,我们准备存到楼下的仓库里。”
赫伯点点头。突然劳伦斯走到副经理的身旁。
“舅舅,”劳伦斯说,“我也来帮忙吧。”
“你觉得怎么样?” 泰波副经理问赫伯。
“我想我一个人足够了。”赫伯可不想再要谁插进来。
“很好,”泰波副经理说。
劳伦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抬波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赫伯环顾一周,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便拿起电话,拨了三通。第一通是给他母亲的,第二通是约人在一个自助餐厅见面,第三通是打给楼下的房地产公司。
放下电话后,他拉开办公桌中间的抽屉,拿出一叠空白收据,这是他上个月从一家运输公司弄来的,这个公司下午又要送债券来。
赫伯开始在空白收据上填写。中午时,赫伯差不多填写完了那些假收据,把它们又放回中间的抽屉里锁上,然后穿上外套,戴好帽子。
他下了电梯,走到街上,快步穿过五条街后,他走到一家小自助餐厅,选了几样食物后,端着盘子来到两个男人身旁。那两个男人一个很魁梧,一个很瘦小。
赫伯称他们为布朗先生和斯通先生,他们是黑社会外围人物,赫伯也是花了三个星期才在纽约的酒吧里找到的。
吃午饭的时候,赫伯解释了叫他们来的原因,当他提到金钱的数目时,那两个人吃惊地互相对望。
“不管怎么说,这事情没有一点风险,计划得天衣无缝。”赫伯探过身,说出了他的计划。
计划里最重要的是时间。赫伯知道,在星期五,同事们总是提前下班,所以他要布朗和斯通到公司楼下的房地产公司假装谈业务,然后从防火楼梯撤离。芬黛小姐一定会在下班的前五分钟到洗手间化妆,这段空挡便是抢劫实施的一刻。
计划很简单,当赫伯带着债券进入副经理办公室时,布朗和斯通便跟进去,拔出手枪,抢过债券,打昏副经理。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也要打赫伯,不过赫伯警告他们说:“绝对不可以伤人。”
“如果那个叫芬黛的女人回来得早,那我们就麻烦了” 斯通说道。
“是啊,”布朗说,“如果封锁全楼,进行搜身,他们就会找到债券。”
“不,他们不会找到的。”赫伯带着胜利的口吻宣布道,“因为你们身上没有债券。”
两个歹徒好奇地扬起眉毛。
“那是最后的一个细节,”赫伯示意两人靠近些,“现在你们仔细听好了,当你们抢到东西后,在离开时,就把两卷债券扔进废纸篓里,我则会在桌子上留一些废纸,你们可以顺手一扫,盖住债券。之后你们就从防火楼梯出去,摘掉面罩,乘电梯下楼。”
“那么就是警铃响了我们也没事,对不对?” 布朗说。
“对。”
“不见得,”斯通说,“你怎么把债券送出大厦?”
“简单得很。警方会找我问话,当然他们会发现我是无辜的。等他们离开后,我就从纸篓中取出债券,放进手提箱,离开。”他很骄傲地回答。
“真是太妙了,”布朗高兴地说,“我们抢走五十万,却连被抓到的机会都没有。”
“那些债券我们可以卖多少钱?你说它们很容易兑成现金。” 斯通更实际些。
“可以卖二十五万元。现在,我们把时间弄明白。” 赫伯说。
他们聚在一起,重新说了一下各个步骤,然后赫伯站起身,扣上圆顶帽。
“再见,”他严肃地说,“四点五十八分见,朋友。”
三点三十分,特别债券送到。
四点时,他默默祈祷那两个人已经来到楼下。
四点十五分,他拿出一张黄色的收据,放在写字桌上,开始登记伪造的项目。劳伦斯已经离开,另外两个年轻职员也走了,最后是比利。
赫伯看看时间,惊讶地发现,已经是四点五十五分了,这正是布朗和斯通离开楼下办公室的时间,也是芬黛化妆的时间。
果然,那位秘书小姐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大手提袋,向洗手间走去。经过赫伯身边时,冲他微微一笑。
他迅速将纸篓摆在最方便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把十来张废纸放在办公桌边,部分则罩在纸篓上。然后看了看,觉得很好。接着,他用橡皮筋把债券捆了起来,紧紧压住。再瞧瞧钟,四点五十八分,那两个人该来了。
赫伯紧紧地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这时,门边闪进两个带面罩的人。
抢劫完全依照计划进行。
赫伯从他俯卧的位置,看见债券被丢进废纸篓,废纸滑落,盖住债券。四条腿匆匆地跑开了。
紧接着便出现了穿着丝袜的两条腿,然后就剩下芬黛小姐的尖叫声回响在办公室内。
一个小时之后,警官问完芬黛小姐和泰波副经理,转而问赫伯。
“这么说,你描述不出歹徒的模样,赫伯先生?”警官倚坐在赫伯的桌子一角,两脚悬空。
“是的,”赫伯回答说,”一个矮胖,一个瘦高,两人都戴着面罩,根本看不见脸。”
“这是被抢债券的全部号码吗?” 警察手里拿着一张号码单问。
“是的。”
“还有什么要问我们的吗?”泰波副经理说。
“我想没什么了,我再问问这位赫伯先生就完事儿了。”
“那么我们先走了。”泰波副经理和芬黛小姐走了出去。
警官在问话时,来回摆动他的脚,正好踢到了纸篓,纸篓摇摆一下,差点儿翻倒。
赫伯屏住呼吸,现在有一捆从废纸篓中露出来了!
警官站起身,沉思地望着副经理办公室,赫伯用手肘把其余的纸从桌上推进纸篓。
警官带他向副经理办公室走去,这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女人,推着一辆装有粗麻袋的车进了办公室。
“是清洁工。”警官看了那老女人一眼,说着拉赫伯走进办公室。
赫伯向警官描述当时的情景,他听到外面有擦桌子的声音,听到纸篓被拿起来,倒进大麻袋的声音。
当他们从副经理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赫伯紧忙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低头往下看。
天啊,纸篓空了!
当清洁工推着车穿过门,进入走道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人的背影。
半小时后,警官终于结束谈话,和他一起乘电梯下楼,到了街上。
警车一走,赫伯立刻跑到拐角叫了一辆出租车。
等出租车到了机场,赫伯跳下车,立即跑进候机室。此时的大喇叭正在播报:“最后一次播报,飞往里约热内卢的706次航班的旅客请走4-C门。”
赫伯看看机场的钟,七点。从早晨起床到现在,刚好十二个小时。
在4-C门前,他看到一位身穿黑大衣、头戴花帽子的人,那人背对着他,看着两个行李箱。
赫伯走上去拍拍那人的肩膀说:“妈妈,我正好赶上。”
“好极了,孩子。”声音仍然是甜甜的,但有精神多了,“一切顺利吗?”
“是的,妈妈,非常顺利。”
赫伯拎起行李,向登机口走去。他笑了,从今以后,妈妈不用再在泰波父子公司当清洁工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