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灰灰答应着,抬腿向厅中走去——她其实很不愿意去的,她跟他们,连一句可以说的话都没有。
枫雪色听到她的脚步声,招了招手:“灰灰!”
“小的在!”
“你过来!”
“是!大侠!”
四句精典对白之后,朱灰灰来到枫雪色身边。
枫雪色拉住她的手,微微笑了笑:“灰灰,有没有谢过晨先生和晚夫人的救命之恩?”
“谢过了。”朱灰灰回头看看晨先生和晚夫人。谢过很多次呢,可惜人家根本不搭理她。
想起那会儿初见先生和夫人的时候,自己欢欢喜喜地上前打招呼,他们却只淡淡地“哦”了一声,便如被一盆冷水浇头,心凉凉的——唉!其实她早就知道,先生和夫人不会理她,但仍然忍不住失望。
枫雪色之前听她说起与晨先生和晚夫人的事情,心知她对这两人颇有孺慕之情,后来被他们误会,虽然表面上装得无所谓,其实心里还是很在意的,因此有心替她解开这个结。于是微笑着道:“晨先生、晚夫人,这个女孩子是我的妹妹,虽然不太懂事,可是心地还好,以前给两位前辈添了很多麻烦,我也在这里替她说声谢谢。”
晨先生和晚夫人淡淡笑了笑,只道:“是这样啊。”
晨暮晚惟恐枫雪色会介意父母的冷淡,微微嗔道:“爹!娘!”
晨先生对女儿温和一笑,晚夫人则微笑着伸手替女儿整理了一下头发。
望着晨先生和晚夫人对女儿的亲昵疼爱,朱灰灰心里陡然一酸:都是父母生养的,人家的孩子都有爹娘疼爱,可自己那不争气的娘跑到哪里去了?她到处流浪,找了娘这么久,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想到自己的娘,也便明白了,为什么晨先生和晚夫人误会自己,自己会那样的难过——也许,因为先生和夫人最初对她很好很好,她不知不觉将他们当做自己的爹娘了吧?
可是,他们毕竟不是自己的爹娘,喜欢自己,不喜欢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朱灰灰心里酸酸涩涩,眼窝也酸酸涩涩,如果不是一向坚强,眼泪差点便流了出来。她生平第一次品尝到“凄楚”是什么滋味,也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思念自己的母亲。
别人的娘再好,也是别人的;自家的娘虽然长得很丑,脾气也古怪,可是那却是自己唯一的亲人!算了,我还是找娘去吧……
她假装不在乎地揉揉眼睛,把眼泪硬憋回去,深深地呼吸,然后鼓起勇气,赔着笑脸,问道:“夫……夫人,大侠的眼睛,可以医好吗?”
晚夫人平静如水:“我会尽力的。”
尽力?那是什么意思?医得好还是医不好?
朱灰灰摸着头,对这样模糊的回答,实在想不明白。
枫雪色却明白,晚夫人此言,是说她也没有把握。将叹息藏在心里,然后微笑着握握她的手,温言道:“灰灰,不要为我担心!”
朱灰灰愁道:“可是,如果医不好,那你不是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枫雪色笑了笑:“那又怎样?反正已经习惯了。”
晚夫人淡然道:“枫公子眼睛所中之毒,如果我医不好,那么还有一个人,一定可以医好。”
所有的人心里都是一喜,朱灰灰第一个问出来:“谁啊?”
晨先生看了她一眼,缓缓地道:“鱼小妖。”
朱灰灰嘴巴撅得老高。
又来了!鱼小妖鱼小妖!这人倒底是谁啊?她又不认识,为什么先生和夫人就是不信呢?再怎么样用话敲打试探,她就是不认识嘛!
她虽然不知道鱼小妖是谁,可是其他人全都清楚,大家都没有说话。
鱼小妖!
她曾经以一身神乎其技的毒术和一副乖戾无常的脾气纵横江湖,可是十五年前,她独自一人闯入抗倭战场,毒杀敌人,而后重伤跌落大海,以身饲鲨……
难道,晚夫人是说,雪色的眼睛,已经无救了么?
几乎所有的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左右看了看,朱灰灰又问:“夫人,大师……呃,西野公子和燕英雄的伤,可以医好吗?”晕,自己大约是有碰钉子瘾……
晚夫人果然又给了她一颗软钉子碰,仍然淡笑着回答了五个字:“我会尽力的。”
朱灰灰皱起了眉,晚夫人的回答虽然只是“尽力”,但这就意味着,先生和夫人答应会用一切方法,去医治他们的——那么,她应该可以放心地走了吧。反正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先生和夫人不高兴看到她,她就别留下来惹人讨厌了……
“大侠——”
“什么事?”
“我……我要走啦。”
枫雪色微微一惊:“走?去哪里?”
朱灰灰道:“我去找我娘,还要去趟见血楼。”
未等枫雪色说话,西野炎吃惊地道:“你要去见血楼?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
“知道啊!”朱灰灰奇怪地道,“不就是十二生肖使的家么?”
“笨蛋!”西野炎冷冷地道,“那是江湖中最可怕的杀手组织。你想去见血楼,那不是自己找死么?”
“见血楼有这么厉害?”朱灰灰有些怀疑。拿十二生肖使来说吧,他们武功跟她比固然不错,可是十二个人加在一起都打不过大侠,最后还被人全砍了。
西野炎知道跟她说多了她也不懂,所以这次只回了三个字:“很厉害!”
朱灰灰皱起了眉头,虽然不太信西野炎的话,可是贪生怕死的她,一向是对危险这东西有多远躲多远的。“那好吧,我不去了。”这句话几乎要冲口而出,忽然又想起在密林里,羊上使为她拼死拦敌的情形,又记起蛇上使都被活埋了,可是还挣扎着要她把两位将军家人的信息传递出去……
十二生肖使为了“忠义”二字连命都不要,要是她怕死,答应过人家的事情不敢去做,那么,大侠以后会看不起她的。
想到会被枫雪色看不起,她心里陡然一热,豪气顿生:“我一定要去!我答应蛇上使去看她女儿的!”自己的娘虽然不知道在哪里,可是她终究还在这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而蛇上使的女儿,如果知道自己的妈妈已经再也回不来了,会很伤心吧?
枫雪色淡淡地问道:“你不怕死?”
“怕啊!”
“怕你还要去?”
“大侠,你以前说过,‘义之所在,天下赴之’什么什么的,我虽然不太懂,可是也知道,答应了人家的事情,是一定要做到的!”
枫雪色摸摸她的头:“好孩子!”这孩子真的懂事了。
朱灰灰等了半天,没有下文,便道:“那么……我去了?”
枫雪色道:“我陪你去。”
“你陪我?”朱灰灰道,“可是夫人要替你医眼睛啊。”
“见血楼在雪峰山紫莲岭脚下,离此地并不遥远,路上不耽搁的话,来去六七天就可以回来。”枫雪色握着她的手道。
虽然枫雪色看不见,但朱灰灰仍然摇了摇头,安慰他:“大侠,你别为我担心,我不是去见血楼找麻烦的,是去传话的呀,他们应该不会难为我的。”
唉!大侠可真笨哪!天大的事情,都没有他的眼睛重要。再说了,她为什么要走?还不是怕晨先生和晚夫人看到她会不开心,影响他们的医术嘛!
枫雪色刚要开口,一直没有说话的燕深寒突然道:“朱姑娘,你去见血楼,我也有一事相托。”
“什么事?”
“见血楼,有一位叫做唐骨的,是我的朋友。不过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你替我问他一声好。”燕深寒摘下腰间的一枚玉佩,“这个是唐骨送我的,你带在身上,见血楼的人必不会难为于你。”
“好啊!”朱灰灰接过玉佩,看了看,青白的玉,色泽纯净,她也不懂好坏,但燕深寒是深冰界的少当家,他带在身上的东西,应该值不少钱吧?立刻揣进怀里,欣然道:“我见了这个人,便替你转达问候!”
“有劳了!”燕深寒点点头,“这块玉佩,到了雪峰山,你就拿下来挂在腰上,见血楼的人见了,便会与你联络。”
江湖上每一个组织,都有人专门负责对外联系,唐骨便是见血楼的对外联络人。他出身蜀中唐门旁支,不但一身暗器功夫出神入化,为人又能说会道,机警谨慎,在见血楼地位极高。若有他的保护,便没有人会难为这个孩子了。
枫雪色知道唐骨其人,更了解燕深寒的性格,他如果没有极大的把握,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犹豫了一下,终于同意了,道:“灰灰,我派两个人送你去见血楼。”
雪峰山离洞庭湖并不远,路上不耽搁的话,来去最多七天,而且这一路之上,都是枫雪城的地盘,普通的武林中人,定不敢随便出手;而见血楼的人,见了燕深寒的玉佩,多少也会给几分面子。要担心的倒是那些神出鬼没的黑衣人,他们的暗杀手段防不胜防,只是,现在事情已经渐渐明朗,朱灰灰已经没有暗杀价值,想来他们不会随便对她出手的。
“嗯。”朱灰灰点头,“那我去了。”也没有跟大家打道别,迈步便走。
晚夫人忽然道:“你等一下!”
朱灰灰诧然回头,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晚夫人点点头。
没想到夫人会主动和自己说话,朱灰灰有些惊喜,三步两步赶过去:“夫人,什么事?”
晚夫人看看她,那张粉团子般的脸颊上满是喜悦,望着自己的眼睛也放着光,充满着依恋之情……这样一张可爱的脸蛋,真的会和那个恶毒的女人有关系么?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来看看你的伤。”
朱灰灰很配合地伸出右臂,把衣袖拉上去。西野炎见衣袖下那条纤细的手臂黑一块灰一块,看不出皮肤的本色,忍不住哈哈一笑。朱灰灰尴尬地瞪了他一眼。
晚夫人却一点也不嫌她脏,伸指搭在朱灰灰的腕上,凝神诊脉,眉头微蹙:这孩子前些时日所受的伤已经全好了,可是气血仍然明显异常,而且潜伏在她身体里的那种勃勃之气,也似乎更加强了……
朱灰灰看她半天不语,也不敢催。
好久之后,夫人微微吁了一口气:“没事了,你去吧。”
“是!”朱灰灰看到夫人似乎不那么讨厌自己了,心情甚好,对先生和夫人一笑,转头去了。
晚夫人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沉重。
她是医者,救死扶伤是她的使命,不管朱灰灰和鱼小妖是什么关系,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那样异常的血脉勃动,她竟然完全摸不清情况……
晨先生轻轻将手掌放在妻子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