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又重归了宁静,但静的叫一直沉酣于美梦的奔马飞腾感到极其的不自然,昏沉之间,似乎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象奔马飞腾这样放达的人,不远千里从北方来到中原,身无长物,举目无亲,所以他无论失去什么,都是会一笑置之,不会感到空虚,不会感到迷惘,然而,他瞬间的怅然已说明这次他失去的很重要,那便是红妩娘。
清醒的他第一眼没看到红妩娘,不免令奔马飞腾很着急。回头一看,发现红妩娘已在他视线中变得模糊,但庆幸的是,他知道红妩娘的去向,更了解,现在心事凝重的红妩娘走的或许比蜗牛还要慢,于是,他匆匆地朝那个方向追去。
红妩娘象喝了八十坛女儿红一样,醉的有些倾倒,走路的速度象官老爷在摆威,但她不同于官老爷的则是,她面色憔悴,步态轻盈。几步之后,奔马飞腾距离红妩娘不过三丈远。
奔马飞腾的步子在地上窜动,发出“蹭,蹭”的声响,象红妩娘这样做事谨慎的人,按常理说,应该是可以察觉到的,可是,此刻她的耳朵就如聋了一样,外界的一切风吹草动,似乎都无法缭绕进她的耳朵里。
这时,奔马飞腾凌空翻起,掠过红妩娘的头,忽地,一阵风将红妩娘那披散的发丝弄得蓬乱,她茫然一振,停住了脚步。虽然她的耳朵与外界相隔绝,可是她的眼神依然雪亮,炯炯闪动的眸子不显诧异,神情镇定之后,便与奔马飞腾目光相投,面面而立。
奔马飞腾仍然在笑,红妩娘依然紧锁着她的愁眉。
红妩娘道:“怎么又是你,但请你让开。”
奔马飞腾向红妩娘身前紧凑了凑,笑道:“怎么,看来你认为我真是讨厌。”
红妩娘大袖一挥,一下子向他阻拦到一丈开外。奔马飞腾还算识相,见红妩娘那有若神兵力器的大红袖子向自己席卷而来。立刻停住了正上前蠕动的步子,但他并没有在意此刻红妩娘对自己的无理,自从看到红妩娘后,奔马飞腾的表情一直都没有转变过,笑的坦然,笑的从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眉宇之间,反倒夹杂着几许柔情蜜意。
红妩娘道:“对你,还没有资格让我去讨厌。”
奔马飞腾耸了耸肩,疑惑道:“哦?那我有没有资格让你去爱呀?”
听了这等地痞无赖的话,不禁令红妩娘火冒三丈,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的她听此,忿忿道:“混帐,这等放肆,别怪我夺你的命。”
奔马飞腾听后不语,反而略带有那故意挑衅的笑容。
红妩娘向前大跨一步,道:“奔马飞腾,念你曾经救过我,我不忍伤你,但你不要太过没趣,再不让开,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奔马飞腾不慌不忙地说道:“不客气?这几天我一直在江湖中打探你,听说你在中原杀了不少的人,我正想领教你到底有何本事呢?”
奔马飞腾如此一激,更使得红妩娘忍无可忍,电闪般的红袖一蹴而发,如一只火麒麟尾那火红的烈焰,拉动着长长的火光,急速地向奔马飞腾绕去。奔马飞腾是有野心去争夺这个天下第一,冠名武林,对于这红妩娘的区区几招,自然是不在话下。他的剑依然斜插于自己的背后,他连碰都没碰,那么也提不到拔剑了,匆匆几步,已躲过了红妩娘的数招。
红妩娘那飘然的衣袖,依然有如惊涛拍岸的气势,对奔马飞腾穷追不舍。两段长袖,似一张疏而不漏的网,无论奔马飞腾的脚步有多快,飞的有多远,似乎都能将其追逐的到,将他网住。
奔马飞腾高高腾起,如巨人一样,踏踩在红妩娘那轻柔飘扬的衣袖上,高声赞叹道:“哈哈,中原之中的红妩娘武功不凡,佩服,佩服!”
无论在何时的红妩娘,都很不屑于别人对自己的夸耀,她认为,功夫是用来杀人的,无所顾忌地去夺一个人的命,不是用来炫耀和当把戏耍,让旁人去赞叹的。
长袖又起,在夜空中飘回弯转,婀娜的体态,挥动着那飘忽不定的红袖,象是在跳舞,只不过这种舞蹈的名字很不吉利,它叫夺命。但是,对于奔马飞腾来说,欣赏这样一个非常人所能欣赏的舞姿,却令自己甚为满足。
几次,红袖擦过奔马飞腾的肩,擦过他的脸……又有数次的目光交汇,这不禁又让奔马飞腾的心为之一动,他不出招,并不是因为象黎顾雏一样,有着特殊的忌讳——不杀女人。他不出招,只不过是因为他不忍,他怕自己的剑芒闪烁,会破坏这段在他心中如此幽雅近乎于完美的夺命舞闪。
奔马飞腾在自问,自己是否真的爱上了红妩娘,从第一眼的相逢,到今日这不带有是非性质的厮打,为什么每一次看到她那双碧波如洗而又失魂落寞的眸子时,自己都会心跳加速。逐渐的,他想用一种新的方式去接近红妩娘,然而,红妩娘的人就如烈火一样,叫人不可向迩。
红妩娘的大袖一收,一只手直奔奔马飞腾的胸前而去,奔马飞腾大跨一步,迅速地转过身来,身披的长袍带动了一阵风,风卷起了红妩娘的衣袖,同样也吹响了她手腕上已带了十五年的翠玉镯铃。铃声骤然而响,又带给了她那段不堪的回忆,那位八岁大的男孩又重新卷在了红妩娘的眼帘,在她的眼前也瞬间模糊了奔马飞腾,转瞬,模糊的眼眸又变得清晰,因为她这次看乱吗飞腾并非是用眼睛去看的,而是用心,但在她心中闪现的也绝非是奔马飞腾,而是黎顾雏。
红妩娘的手陡然间停住了,她整个人也象一座雕相一样立在了那里,顿时,她没有了思想,没有了灵魂,只剩下那双呆滞的眸子,和一张不受思想去支配的嘴,她在切切地说着:“阿雏哥……”这三个字。
奔马飞腾失去了刚才那种笑容,他变得很严肃,严肃的就连他自己也想象不到,伴随着他的一声深远幽邃的长叹,奔马飞腾也只剩下一座如石雕一般的躯体。
翠玉镯铃本身是一对,但现在翠玉镯铃只剩下了一半,红妩娘惋惜那个翠玉镯铃,也更惋惜这段不属于他们之间的感情,泪涓涓而出,心碎的七零八落。
十五年的等待,终于等到了那位衣冠楚楚,满身飘香的剑客,黎顾雏,十五年的等待,也等来了一位不听自己劝告,一心想着另一位女人的男人。红妩娘依然爱着黎顾雏,否则她就不会去凤别楼救黎顾雏,她也在恨着黎顾雏,否则她也不会看着自己的毒簪插入了黎顾雏体内而转身就走。人永远是矛盾的,深处于感情中的人更是矛盾的,人也永远都是脆弱的,痴守于一端如梦般感情的人也更加脆弱。
当红妩娘流尽了他所有的泪水时,在她的眼前已是如洞底般的漆黑,象死亡一样,她感受不到任何人的存在,在她的脑中,一刹那,也没了任何人的样子,她变得很平静,没了爱,也没了恨,没了兴奋,也没了忧郁,她躺在了一个人的怀里,但红妩娘应该是很失望的,那个人并不是飘香剑客黎顾雏,而是奔马飞腾。
奔马飞腾真的很爱红妩娘,但是她真的可以接受奔马飞腾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会,因为奔马飞腾真有着黎顾雏所对爱人的体贴,不会,因为奔马飞腾永远不可能成为飘香剑客。
很象那个地方,初次相逢的地方,在一座无人的破庙,残垣断壁,狼籍一片。正因为他们都是举目无亲的江湖人,所以他们谁都不会因为沦落到这种肮脏的地方而作呕。
拂晓的凉风顺着窗隙而进,吹醒了奔马飞腾,但红妩娘睡的很沉,她太累了,经历的太多了,对于一位风尘女子而言,她背负着太多现实中给予她心灵上的郁悒,但是她却有着那过多的情感上的包容。
奔马飞腾脱下了长袍,轻轻地为红妩娘盖上,小小的关怀,红妩娘真的很难看见,但他又偏偏想用这微微的体贴去打动红妩娘。
奔马飞腾眸视着红妩娘的睡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被长长睫毛所盖住的眼睛,微微轻叹,感慨系之。
随后,奔马飞腾又转过身去,似乎不想对红妩娘有太多的打扰,游动着他那轻盈的步子,到了门口。门在他不注意地拉动下“吱”的一声响,原本这个声音并不大,然而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所以那声门响才显得如此响亮。响声不禁叫奔马飞腾浑然一惊,因为他是实在很怕,他怕任何声音都会打扰红妩娘,把她吵醒。
奔马飞腾没有能力给予红妩娘温床,可他却可以给红妩娘最需要的安静,就象黎顾雏没有能力给予冷月金山银山,但他可以给予冷月最赤诚的爱一样。奔马飞腾想让红妩娘在沉沉的梦境中忘记曾有的一切,忘记世俗给予她的那卑微的地位,忘记黎顾雏给予她那一段不愿醒的梦……他希望当红妩娘醒来的时候,就是自己人生的一段新的开始,她第一眼所看到的人,便是自己。
奔马飞腾走到了外面,这次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门没有发出任何扰人的声响。然后他屏气凝神,深叹了一口气,向望着远方,俯瞰着山下那模模糊糊的一切,然后,就不知道奔马飞腾想到了什么,他垂下了头,摇了摇头,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或许,奔马飞腾是一个很会做晴天白日梦的人,但对他而言,他所想的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梦,因为他胸有成竹地从北方来到中原是为了成为天下第一,让这个时代成为奔马飞腾的时代,在江湖史册上永远刻着他的名字。然而,他初来中原就遇到了一位令自己心动的姑娘,他们的历程尚未开始,自然他也在信誓旦旦地憧憬着这段尚未开始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