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红军留下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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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贺怡历经三灾六难 (5)

躺在床上的陈毅吓了一跳,忙坐起来问:“哎哎,你会不会呀?”“以前没搞过,不就是割一刀吗。”贺怡原先护理过毛泽覃,懂是懂一些医学常识,要说会开刀,那确实不会。她实打实地说:“躺下吧!”这下,满屋子人都傻了眼:“原来,她也不会呀!”陈毅略微犹豫,躺下。说:“来吧,大不了是个死。”不过,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来。

由于化脓,痈疮上的皮肤已经很薄,匕首过处,一道轻烟,脓血涌出。不一会儿,竟流了一盆,又腥又臭。眼看刀口内还有脓,因为怕感染,却不敢挤压。

怎么办呢?贺怡看看大家,大家也正看着她。她又看看陈毅,因没有打麻药,陈毅双目紧闭,牙齿咬得格格响,汗如雨下,正凭着毅力与疼痛硬挺。

贺怡心中一热,来不及多想,端起身旁装着盐开水的竹筒子,猛喝一口,漱起口来。大家正莫名其妙,只见她俯下身子,嘴巴竟贴在伤口上了。人们没看懂怎么回事,贺怡转身吐了一大口脓血,又俯身对着痈疮吸起来,吐掉,又吸,又吐……大家都惊呆了:世上哪见过这样的医生,这样的疗法!陈毅睁眼一看,也惊呆了,看着看着,又用力把眼睛闭上。这位枪林弹雨数十年,流血不流泪的名将,此时,止不住的泪水,顺着面颊,汩汩地流淌。战友情谊,山高水长呀。这时,挤满了游击队员的茅屋里,静得没有一点动响,只有贺怡的吸吮和泪水落地的“叭答”声。

数日后,伤势日愈痊愈,陈毅带领油山、北山的游击队,来到池江集结,开始了集训、改编。

池江,是大余县一个重镇。分别三年之久,贺怡与哥哥贺敏学在这里相见。

根据中央决定,贺敏学任抗日义勇军驻赣南办事处主任(地点设在池江)。整训期间,兄妹常聚汇一块,倾诉分别后的情形。

1938年1月6日,新四军军部从武汉迁移南昌。贺怡与缪敏一同经赣州、兴国,前往吉安,在兴国县梅家祠,秘密召开地下党的工作会议。布置工作,再次与蔡福兰见面,并派蔡福兰潜往小龙钨矿开裁缝店,作为地下党的秘密联络点,与贺怡单线联系。

到达吉安,贺怡与危秀英同住一屋,任新四军驻吉安通讯处统战部部长(后改任民运部部长)。危秀英由延安中央党校分配而来,任通讯处组织部长。贺怡是风风火火的性格,吉安,又是她的老根据地,一来就深入到吉安、吉水、永丰、东固等县发动群众,恢复、建立党组织,才几个月,就打开了工作局面。

3个月后,她被调往中共东南分局工作。翌年春,东南分局派她到广东省委,任妇女部部长。

行前,她往赣州看望父母,并将3岁的贺麓成接回,寄养在永新老家花河村贺调元家。贺调元是地主,家境较为富裕,贺麓成生活安定,在“爷爷”、“奶奶”的呵护中长大,对自己的身世浑然不知。5个月后,贺怡的父亲贺焕文,突然病故于赣州,享年68岁。其坟现在湖边乡岗边村黄土陂村小组。每年,由贺焕文生前所认契子方世信祭扫。

2002年清明时节,笔者专程拜谒了贺焕文之墓。

在一路气派华丽的坟茔间寻找,那最简陋、寒碜者,即属贺焕文。一块紫砂岩石代为碑,上刻有“永新县贺焕文老先生”。对比那些豪华的坟墓,愈发形成极大的反差。

这时,恰遇贺焕文生前所认契子方世信。当年方系十岁小雏,现已是67岁的白发人。方世信说:“解放后,贺焕文的子女贺敏学(福建省副省长)、贺怡先后来过这里,并没有要求重建坟墓。1958年人民公社平坟,我闻讯去捡‘金’(尸骨等),用棕叶包骨,请了风水,重埋于此地,墓碑照旧。后贺敏学来过,给130元重结墓面,坟上打了土拱。”笔者拔去坟面的野草,沉默哀悼、辞别,几十步外回望,坟墓已隐入一片苍茫大地。

当然,贺焕文并不知道,他死后不久,革命形势好转,温吐秀离开赣州,由组织上派人辗转送到延安。

召关被捕,呑金拒敌,生命垂危,手术台前毛泽东为其签单高高的木棉树,婷婷而立,擎着火红火红的木棉花,映衬着南国广州,色彩绚烂,有种腐败的美丽。

广东省委的工作仍处于恢复、发展阶段,由于国民党顽固派推行“限共”、“防共”政策,局面很难打开。贺怡到达广东后,根据自己的斗争经验,提出了开辟农村抗日根据地的主张,并得到省委的赞成。

随即,贺怡便马不停蹄地行动起来。不料,广东省委的工作,尽在敌人掌握之中。为了阻止中共势力向中、小城市及广大农村地区蔓延,敌人首先在广州动手,秘密逮捕了涂振农。涂振农当时任中共东南局组织部长、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长。涂振农年轻有为,大学毕业,曾留学苏联。被捕后,却经不住严刑拷打,在老虎凳上叛变,招供了所知道的一切秘密。

奇怪,怎么自己的一切行踪,似乎都在特务的监视之中呢?

长期从事党的地下工作,贺怡富有敏锐的观察力。来到韶关后,她总觉得背后有甩不脱的阴影。

1940年6月31日清晨,她起了一个大早,乘着浓浓的雾气未散立即出门。神出鬼没,无人知晓,按说,这下该十分保险。不意,拐弯抹角一阵,雾气散尽,远离住地,身后反而跟踪了几个特务。

真是见鬼了!贺怡紧一阵慢一阵地走着。心里明白:自己早已被敌人监控,敌人不抓自己的原因,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要通过跟踪顺藤摸瓜,发现、抓捕更多的革命同志。这么思忖着,她果断决定:采取特殊办法逃跑,即使逃脱不了,被特务抓捕,也要让组织上和同志们知道自己的情况。

本是去学校的贺怡,慢慢腾腾地拐入菜市场,时行时停,突然拔腿就跑,狂奔起来。这时,身后的特务拼命追赶,前面亦有几个隐藏的特务围了过来。贺怡一见,反而停住,朝特务迎去大吵大嚷:“你们这几个流氓不要脸,光天化日,想做什么?大家来救命呀!”菜市场本来就人多,闻声团团围了上来,见几个男子追一个年轻女子,都以为是在调戏女人。就有几个青年工人、学生见义勇为,挺身而出,拽住了几个特务。旁边凑热闹的人群中有人高喊:“打,打死这几个流氓去!”这时,人头攒涌,挤挤挨挨,贺怡正要脚底抹油,乘着混乱撒丫子走人。前面的特务也赶到了,一个特务慌忙拔出手枪,“砰—”朝天开了一枪,喊道:“我们是第四战区长官司令部的,大家赶快散开—”在几支手枪逼使下,贺怡在数百上千人的注视下,坦然无畏,挺胸抬头,顺着人巷向外走去。此刻,她已与围观中一双熟悉的眸子交流。

因为贺怡身份重要,特务们对她施以严刑拷打,妄图敲开她的嘴巴。贺怡以死相抗,乘敌不备,将藏在内衣里的一枚金戒指吞入肚子,一时,痛如刀绞,汗流如雨,昏死过去。碰到这样的对手,特务们也毫无办法,只得放手不管,任其死活。谁知,性格倔犟的贺怡命大,吞金竟然不死。

当时,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来,兼任南方局书记,得知广东省委破坏严重,亲自出面向何应钦交涉。何应钦则提出,以交换战俘为条件。通过营救,贺怡出狱,来到延安。

很快,贺怡见到了毛泽东,向其讲述了毛泽覃在瑞金牺牲的消息、毛毛寄养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工作及被捕情况。毛泽东则讲述了岳母,即贺怡母亲温吐秀在延安生病、逝世及安葬的过程。他们还一起去看了坟墓。温吐秀病故后,是毛泽东亲自安排料理后事,并手书墓碑。(1946年,胡宗南向解放区进攻,占领延安后,有人报告:那座坟墓,是毛泽东、毛泽覃两兄弟的岳母之墓,胡宗南即下令把坟墓平掉了。解放军收复延安后,毛泽东去坟墓前悼念,发现坟莹不见了。就自己出钱再请人收拾、重建坟墓。)

得知贺怡在狱中吞金,对敌以死抗争,虽未丧命,胃部却经常疼痛之事,毛泽东十分关心,要求她立即到延安中央医院找傅连璋院长,好好地治病,待康复后再考虑工作。为此,毛泽东还亲自给傅连璋打了招呼。

虽说是中央医院,当时也仅有一台X光透视机。傅连璋是毛泽东和贺子珍的老朋友,1932年11月,在福建长汀的“福音医院”,曾亲自为贺子珍接生了毛毛,后又多次救护过毛泽东。傅连璋原与贺怡也认识,于是,他十分热情地接待了贺怡,当即为其做X光透视,发现贺怡胃里面果然有一金属状物品,已与胃粘膜壁粘连一体。这就是贺怡吞下的金戒指,也是她吞金未死的原因。

“你真是命大,但应该立即手术。”傅连璋笑着向贺怡讲解病情,告诉她:“金戒指在胃壁上,随时都可能戳伤或戳穿胃壁,引起大出血,导致生命危险。”“傅院长,你还是先给我开点止痛片吧。”贺怡还是那种泼辣爽朗、我行我素的性格,说:“既然大难不死,那我就不会死了。有危险,等危险来了再解决不迟!”很快,危险果然来了。那天,贺怡在中央办公厅招待所,正抓紧手头的工作,胃部越来越痛,她浑身冒汗,仍硬挺着坚持,“咕咚—”一声摔倒,竟昏死过去。

当天,贺怡被急送到中央医院。医院决定:立即进行胃切除手术。这种手术,当时也算是大手术,按医院规定,手术前必须有亲属签字同意,承担责任。

傅连璋将此事报告、请示了毛泽东。

亲人签字,哪还有什么亲人呀?!她的丈夫毛泽覃早已牺牲;姐姐贺子珍去了苏联治病;哥哥贺敏学随新四军在前线打仗;母亲温吐秀尸骨未寒……毛泽东心情十分沉重,亲自来到了中央医院,拿着手术报告单看了看,对傅连璋及医护人员说:“她是贺子珍的妹妹,又是泽覃弟的爱人,我也算得是她的亲属吧,为了贺怡同志能够多活些年,为革命再做工作,这个字我来签吧!”于是,他提笔在手术报告单上一挥而就,写下了:“同意手术医治。毛泽东。”毛泽东亲自来中央医院,为病人手术签字。这对于中央医院,对于毛泽东来说,都是罕事。医护人员在手术时特别认真,顺利地将贺怡的胃切除三分之二,取出了那枚金戒指。有些医护人员还没有见过金子,十分好奇,围着金戒指议论纷纷。在大家的要求下,傅连璋讲述了贺怡被捕入狱,宁死不屈,吞金抗争的故事。望着这枚金戒指,医护人员对贺怡不由肃然起敬,衷心赞叹。

术后,贺怡又一次起死回生。但是,由于禁忌多食,营养缺乏,体重一度下降到40多公斤。她却毫不在乎,仍与医护人员谈笑风生,谈及毛泽东对胞弟泽覃,对自己的情谊。能下地活动后,贺怡还特意找到傅连璋,索要了那张浸透亲情厚爱的《手术报告单》,一直珍藏了多年。

病情稍稍好转,贺怡便多次写信给组织上,写信给毛泽东,要求分配工作。

当组织上征求她自己的意愿时,贺怡立即提出:到新四军去。

贺怡原先就是新四军,在那里有许多生死与共的同志、朋友。“皖南事变”后,陈毅担任了新四军的军长,贺怡的兄长贺敏学,也在新四军下属某部,担任参谋长。

1942年春,贺怡来到了新四军军部工作,又回到了她日夜思念的战友中间,回到了她日夜思念的战斗前线。

奔走赣南寻找毛毛,遇车祸不幸途中罹难1949年8月,中共华东局分配贺怡到江西工作,任中共吉安地委组织部长。

不久,永新县花河村出现了一辆吉普车,一位引人注目的女性下了车。她穿着当时最时髦的大翻领、束腰带列宁装,来到地主贺调元家,一见贺麓成,便泪流满腮,大声喊叫着:“麓成,麓成――”,将惊奇不已的贺麓成,一把搂在怀里。

14岁,已读初三的贺麓成,被一个女人搂着,困惑不已。眼望“爷爷”、“奶奶”,不知如何是好。“爷爷”“奶奶”在突然袭击中,惊喜交加,朝他挥手大声喊:“这个女人,就是你的亲妈妈――贺怡!”这一天,村子里正召开大会,宣传土地改革。突然,贺怡牵着麓成的手,步入会场,向全村父老乡亲说:“这位大家熟悉的贺麓成,是我的亲生儿子。是贺调元夫妇,在革命最艰难的岁月,冒着生命危险收养了贺麓成,并把他带大,培养为学习优秀的初三学生……”对此,十几年间全村人一直蒙在鼓里,顿时轰动了。

由此,地主贺调元家的处境得以改观。

同年11月,经组织同意,贺怡前往赣南,寻找毛毛。当时,毛毛由毛泽覃经手,寄养在警卫员家中,后来又多次转移。因毛泽覃牺牲,线索中断。同时,她还想寻找到,她与毛泽覃失散多年的长女。贺怡原本就是个急性子,寻人心切,马不停蹄,经四处奔波,多方努力,仍不见毛毛踪影。

11月21日,贺怡乘车返回吉安途中,在距泰和县城七八里路,名叫凤凰圩的地方翻车,不幸遇难。年仅37岁。同车者曾碧绮(古柏的妻子)身受重伤;其子古一民安然无恙;贺怡的儿子贺麓成左腿膑骨三处骨折。此后,贺麓成便由贺子珍抚养长大,学习成绩非常优秀,毕业于上海交大电力系,后又考取留苏研究生,却因中苏关系破裂未能成行,遂分配到国防部第五研究院,从事“地对地导弹”研究,成为我国优秀的导弹专家。

贺怡不幸遇难,猝然身亡。所有的亲人、战友,无不悲痛。

贺怡的亲属不敢怠慢,当即给毛泽东主席拍了唁电。据说,毛泽东看着唁电,心情异常沉重,瞪着眼睛半天没有说话,那天,警卫人员看见,他面南而坐,端起饭碗三次,又三次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