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韩国总统的中国“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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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打开中韩通道的秘密使者(3)

人世沧桑,世事多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车窗外是一片南国景色,不时有泥泞肮脏的小街一闪即逝……

但他觉得,无论怎样脏乱都备感亲切,毕竟是自己的祖国,再丑再脏的母亲也是母亲啊!

四月二十四日早七点,北京火车站。

“四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面对白发苍苍的结发妻子,面对人到中年的儿子,面对走时还在襁褓中、现已步入中年的女儿,面对众多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面孔,这位浪迹天涯四十年的游子,顿时老泪纵横,泪如雨下……

“爸爸——”

“早先——”

“孩子——”

“淑珍——”

一双泪眼对着众多双泣不成声的泪眼……

十几双手伸向一双颤颤巍巍的老手……

四十年了,天各一方,生死不明,今天忽然团聚……

站台上,众多来来往往的旅客都停足伫步,惊望着这一幕催人泪下的骨肉团聚图……

这次回国,给他最大宽慰的不仅是亲人的亲情,更有国家统战部、政协、侨联、北京市政府等许多部门的热情款待。他和一家人被公费安排在北京饭店的高级宾馆里,统战部给他配备了一台奔驰300的专车。有人专程陪他们全家游览了北京的名胜古迹。统战部、政协、侨联、北京市政府等领导,都分别宴请了他。

这次回国,整个接待规格之高,待他之热情,简直使他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惴惴不安了。

一个当年被共产党追捕的“要犯”,今天却成为共产党的座上宾,这不能不使他感到时代的变迁,国家的开放,社会的前进啊!

巧遇“仇敌”

在北京市政协领导宴请他的餐桌上,却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这天晚间,北京市政协领导宴请韩晟昊一家。当一位老先生满面笑容地向韩晟昊走来,伸手与他相握的刹那,他突然觉得此人面熟,而且仿佛觉得这人对自己的一生似乎起过重要作用!但时隔久远,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

宴会开始后,宾主在热情的寒暄中频频举杯。但,韩晟昊的心却不时地溜出宴席外,回到自己坎坷的人生路上,极力搜寻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人物……

他不时地偷眼打量着那位老先生,想从他那满头白发、同样刻着岁月印迹的脸上,寻回一些记忆……忽然,他想起来了,就从那双慈祥而深邃的眼睛上,忽然想起来的!是他!就是他——一个决定了自己一生命运的人!

但他不敢冒昧,人世苍茫,长相相似的人多得很。再说,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哪能这么巧就遇上他呢?

“老先生,您在东北呆过吗?”韩晟昊开始试探自己的判断。

“何止是呆过啊?我在东北工作了二十八年。”满头白发的老先生慢悠悠地笑答。

“在长白县工作过吗?”韩晟昊想进一步证实。

“在那工作了四年。”

真是“冤家路窄”。

韩晟昊顿时明白了,他就是判我“死刑”的人!

历史简直是捉弄人的玩艺。世界真是太小太小了。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转来转去,一对四十年的“仇敌”竟转到了一张餐桌上,而且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在这呼朋唤友地推杯换盏呢!这对人世间的许多事情,该是多么大的讽刺啊?

往事如潮,历历在目,猛烈撞击着这颗花甲之心。

四十年了,他何曾忘过那一幕幕?挨打的情景历历在目,甚至听到自己被挂在房梁上惨不忍睹的喊叫声,看到了自己像野人一样,在长白山里东藏西躲的狼狈样……

此时,他心跳加快,血液上涌,恍如梦中……

但是,他毕竟是在人世间走过六十多个春秋的老人了。那颗像钟摆一样摆了六十多年的心,终于能关住自己的嘴巴,让眼前的盛情继续下去,让人们手中的酒杯,继续频频地举起又放下……

一句话,他不愿扫大家的兴!

毫无所知的那位老先生,仍然笑容可掬地频频让酒,继续与老博士亲切攀谈,感慨人生短暂,风云易变……

老博士也不时地叩首称是,但却很少发表高见,少了以往那种健谈甚丰的神侃劲头。对于初次相识他的人,不了解他的个性,自然不会有这份敏感,还以为他就是这样一个沉思多于言表的老人呢。

然而……

宴席终于结束了,两位饱经历史沧桑的老人,同坐到一张沙发上,开始了肩挨肩地闲聊。韩老先生这才扯入憋了一晚间的正题。

“老先生,土改时您在长白县吗?”

“在啊。我当时在那担任县政委。”老先生坦然地答道。

“请问您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五一暴动’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个姓韩的头子您认识他不?”

老先生轻轻一笑,说:“‘五一暴动’是当年长白地区,国民党特务企图推翻共产党的一次阴谋活动,被我们提前破获了。姓韩的头子跑掉了,为这事我写了好多次检查呢!”

“老先生,你好好看看,那个跑掉的姓韩的头子像不像我?”

春花秋实。

历史老人抛出的两颗玻璃球,终于相撞了,撞起一团令人眼花缭乱的火花。

老先生微微一怔,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皱纹横生的脸,迟疑地说:“我只见过他两次,记不起来了……”

“那个姓韩的头子就是我,韩、早、先!”

所有的眼睛都顿时惊愕了,都惊诧地盯着两颗相撞的玻璃球……

老先生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韩老先生,从那刻有六十年风风雨雨的脸上,仔细寻找着那个风华少年的痕迹,眉眼、嘴角、眼睛……啊,他终于认出来了。不,准确地说,是猜出来了。是他!真的是他!就是那个被判做“死刑”最后逃跑了的韩早先!

历史,在此刻凝固了。时间,定格在两张似曾相识的脸上——

一位白发苍苍。一位满面风霜。

过去的一切毕竟是历史造成的,不是哪个人的责任。

两双浸透了四十年风雨的手,不知不觉地伸向对方,不约而同地紧紧地握到一起。两双悲痛交加而又不知所措的眼睛,渐渐容满了沉甸甸的泪水。两颗跳动了半个多世纪的苍老之心,终于不由自主地抱到一起,许久许久没有分开……

一个曾是审判者。

一个曾是被审判的“死刑犯”。

四十年后的今天,两个人跨越了历史的障碍,紧紧地相拥相抱……

此刻,屋里所有的眼睛都被这历史的巧合震撼出泪水,一时没有了说话声,只有轻轻的抽泣。

“对不起,韩老先生,”过了许久,那颗歉疚的心首先打破历史的沉默,声音颤抖地道出一句四十年前的歉意,“当时我……”

“不,您不必解释!”这位受了四十年冤枉的老人摆手制止了他,竟说出一番令人感佩的肺腑之言,表现出一种高风亮节的胸怀。

“你我两家本没有仇恨。那是历史的误会,是我们民族的不幸,是大历史造成的,不是你我个人之间的事情!如果我早生五十年,不会发生这种事,晚生五十年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我们现在都是年事已高,阅历亦多,不再是当年的小毛孩子了。我不怨共产党,更不怨您老先生!”

“不,那个责任应该由我来负,我当时是县政委……”

“不要说这种话,那个责任谁都负不起,只能交给大历史去负吧!我们生长在那个特定的时代,谁也逃不过去的!当时的情况,共产党不那么干也保不住江山。我不希望报复,不愿意看到流血,更不愿再看到我们民族兄弟之间你杀我砍了!我只希望中华民族不要再你争我斗,大家精诚团结,搞好建设,这才是我们中华民族唯一的出路!”

“说得好啊!”两位老人再次紧紧地拥抱。

那位老先生感怀地说道:“韩老先生有如此胸怀,我这颗老朽之心也就释然了!”

相逢一笑解千“仇”,何况他们二人并无仇恨可言。

他和他,都只不过是历史老人手中的两只小玩偶,就像韩晟昊手中用来活动筋骨的两块小石头一样,只看历史老人想玩弄谁罢了。当时,历史老人阴差阳错地选择了韩晟昊,所以才有了这番经历。如果选择了别人,不也同样如此吗?

后来,韩老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

“我们年岁已高,阅历亦多,顾全大我,以德报怨。你我俩家,本无冤仇,敌友相逢,必有奇缘。我们把责任交给大历史,将血仇化为生死兄弟。此后,老先生视我子女如同己出,视我家族为至亲,无微不至。我祈愿老先生,珍惜玉体,健康长寿。”

一个历史性的“误会”,一对四十年的“仇敌”,就在两位老人博大胸襟的包容下,如此释然了。

今日相逢一笑,掩盖了多少血泪辛酸

那天清晨,晨曦微露,几丝晨露飘落到韩老先生稀疏的头发上。他仰坐在草坪的躺椅上,微闭双目,思绪仍然驰骋在往昔的岁月中……

记得上次回乡,在一棵美人松下,他同儿子照了一张小照,松美人瘦,树大山小。尽管是春意浓浓,却有一种秋风秋雨秋思之感。时隔四十年的骨肉,如今肩挨肩地站在一起,是路人?是亲人?还是父子?别有一番感慨在心头。

儿子在照片后面题了一首小诗,这样写道:

“喜归家乡看青松,

树大山小动我情,

随风起舞你不会,

顶天立地多威风!”

他知道儿子是在写他,写他这个犟老头子的爸爸!可他当了几天爸爸?又尽了几天为父的义务?可这又怨谁呢?他何尝不想当一个好爸爸?何尝不希望儿女缠绕膝下,尽享天伦之乐啊?但一切都不尽人愿,他,依然在浪迹天涯。

记得在与家人合影的全家福上,儿子写下这样一行小诗:

“何谓天伦之乐?

何谓骨肉团圆?

今日相逢一笑,

掩盖了多少血泪辛酸?”

是啊,今日相逢一笑,掩盖了多少血泪辛酸?

上次回国,他从妻子那里了解到她们娘仨艰难的人生经历,他知道他们活得不容易。他自己活得更不容易。双方都活得不容易……

后来,他跑到北大荒北兴农场去看望孩子的养父。他和他,两个同为一个女人丈夫的男人,躺在一铺土炕上,聊着说不完的心里话。他很感谢这位与妻同床共枕四十载的男人,要不是他含辛茹苦地把自己的两个儿女拉扯成人,真不知孩子会走到哪一步?

当孩子的养父说对不住他,让孩子跟自己姓了,要让孩子重新把姓改为韩姓时,他却一口回绝了。

“老哥,不要说这种话,是我对不住你。这多年要不是你培养两个孩子读书,他们哪能出息成人?至于姓啥能咋的?姓名算啥?不就是个记号吗?他们既然跟你姓了,就让他们姓去好了。姓啥不都是国家的人嘛?我们不都是给国家养的吗?”

当时,他和他都落泪了。看得出来,那是个好男人,虽然没有多少文化,语迟言少,但他比自己更知道疼妻子。他为妻子知足了,跟这个男人过日子也许比跟自己幸福。

上次回乡探亲,所到之处无不受到最高的礼遇,全家十几口人坐着大巴,浩浩荡荡地开进县里,回到村里。县长、区长、村长,所有的大小官员都倾城出动,来欢迎他们。很是风光,很是耀祖光宗。

过后他才知道,这是国务院直接下达的指示,要求各地一定要接待好他。

四十年前的“要犯”,四十年后的“要人”……

人世间的事情,是多么难以想象啊。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可是,风光只有风吹去。

离去时,当他孤孤单单独自一人坐在回程的飞机上,他那颗孤寂的心,又被一种莫名的失落团团包围着,一时难以解脱。

他审视起自己的一生,有多少欢乐可言?又有多少幸福可叹?至今,虽然貌似成功,事业有成,韩国总统都要高看一眼,可自己到底又拥有什么呢?回国一看,妻子是人家的,孩子是人家的,他们虽然对自己十分热情,但却激不起亲情。这边呢?另一个中国太太和两个儿女远在美国,大女儿秀君自杀了,大儿子立虎在一次学生反日示威中被打成半傻半呆的残废,身边只有一个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心思的韩国太太……再看看自己的国家,国力差,还很落后,何时才能赶上人家先进国家?而自己已经老朽了,难能为国家效力了,只能望国兴叹而无能为力……

唉,老夫老矣,不中用喽。

然而思前想后,恰是这种自怨自艾之情愫,使老人最后下定决心:出使中国,为打开冰冻四十年的中韩关系充当破冰船,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只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最欣赏于谦这首咏石灰的诗。这是他的座右铭,也恰恰是他个性的写照。

也许,人们不了解此时此刻他所处的政治环境,更不会了解他自身的处境,所以,也就无从理解他此时的真实心态了。

人所共知,朝鲜战争以后,韩国与台湾一直保持着亲密无间的兄弟关系。韩国始终是台湾反共的海外大本营。众多旅韩华侨出于种种原因,都跟台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韩晟昊本人过去又是一个反共急先锋,现在却要以“基辛格”的角色出使中国,游说中韩邦交之事宜,广大侨胞对他会做何感想?台湾当局对他又会做出何等反应?各国的反共华人又会持什么态度?再说,国际上南北韩的对峙,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一切都不堪设想!

但,于谦的那句诗恰恰表明了韩老先生的个性: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