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言歌行《乐游园歌》读记

杜甫七言歌行《乐游园歌》读记

（小河西）

乐游园歌

乐游古园崒森爽，烟绵碧草萋萋长。公子华筵势最高，秦川对酒平如掌。

长生木瓢示真率，更调鞍马狂欢赏。青春波浪芙蓉园，白日雷霆甲城仗。

阊阖晴开昳荡荡，曲江翠幕排银榜。拂水低徊舞袖翻，缘云清切歌声上。

却忆年年人醉时，只今未醉已先悲。数茎白发那抛得，百罚深杯亦不辞。

圣朝亦知贱士丑，一物但荷皇天慈。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

原注：晦日贺兰杨长史筵，醉中作。

此诗当为天宝年间杜甫居长安期间作品，具体作年不详。晦日：指每月最后一日，此指正月晦日中和节。【《唐会要》卷29：“（贞元）四年九月二日敕。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前件三节日宜任文武百僚择地追赏为乐。”】贺兰杨：生平不详。史载武则天大姐嫁贺兰家族。据本诗中“公子”、“银牓”等词，疑贺兰杨或出此家族（无确据）。长史：唐代州府设长史。【《唐六典》卷30中都督府：“长史一人，正五品上。”中州：“长史一人，正六品上。”】据本诗内容，应是贺兰杨在乐游园请杜甫宴饮，杜甫酒后写下此诗。

乐游园：乐游原。【《三辅黄图》卷5：“宣帝庙毕，号乐游，在杜陵西北。”注：“神爵三年．宣帝立庙于曲池之北，号乐游，按其处则今呼乐游园是也，因乐游苑得名。”《雍录》卷6：“唐曲江本秦隑州，至汉为宣帝乐游庙，亦名乐游苑，亦名乐游原。基地最髙，四望宽敞。隋营京城，宇文恺以其地在京城东南隅，地高不便，故阙此地不为居人坊巷，而凿之为池，以厌胜之。又会黄渠水自城外南来，可以穿城而入，故隋世遂从城外包之，入城为芙蓉池，且为芙蓉园也。…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京城士女咸即此祓禊，帟幕云布，车马填塞，词人乐饮歌诗。”】

乐游古园崒森爽，烟绵碧草萋萋长。公子华筵势最高，秦川对酒平如掌。

长生木瓢示真率，更调鞍马狂欢赏。

崒（zú）：《十月之交》（诗经）：“百川沸腾，山冢崒崩。”笺：“崒者，崔嵬。”森：《说文》：“森，木多貌。”《字林》：“林多木长貌。”

烟绵：连绵。《送赵司马赴蜀州》（唐-宋之问）：“饯子西南望，烟绵剑道微。”《送夏侯审游蜀》（唐-李端）：“西望烟绵树，愁君上蜀时。”

萋萋：草木茂盛貌。《登黄鹤楼》（唐-崔颢）：“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赋得古原草送别》（唐-白居易）：“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秦川：指秦岭北关中平原（因春秋战国属秦而得名）。《关山月》（陈-徐陵）：“关山三五月，客子忆秦川。”《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唐-李白）：“长安大道横九天，峨眉山月照秦川。”

平如掌：《长安志》卷11：“升平坊东北隅，汉乐游庙，汉宣帝所立，因乐游苑为名，在高原上。…其地居京城之最高，四望宽敞，京城之内，俯视诸掌。”《长安道》（唐-沈佺期）：“秦地平如掌，层城入云汉。”

长生：长生木。《艺文类聚》卷89：“邺中记曰．金华殿后有皇后浴室，种双长生树，枝条交于栋上，团团车盖形，冬日不调。叶大如掌。至八九月乃生华，华色白。子赤，大如橡子，不中啖也。世人谓之西王母长生树。”《太平御览》卷571：“《古今乐录》曰：…许由者，古之贞固之士也。尧时为布衣，徒步，不与远方交通，衣食财得自足。夏则巢居，冬则穴处。无杯杅，每以手捧水而饮之。人有见其饮无杯，以瓢遗之。许由受以操，饮毕辄挂于树枝。风吹树，瓢摇动，历历有声。许由尚以为繁扰，取而弃之。”

大意：古老的乐游园地高树多空气清爽，碧草连绵茂盛生长。贺兰公子的华筵设在园中最高处，对酒俯看关中大地平如手掌。长生木勺盛酒显出主人真率。更有调教鞍马在乐游原狂欢游赏。

青春波浪芙蓉园，白日雷霆甲城仗。阊阖晴开詄荡荡，曲江翠幕排银榜。

拂水低徊舞袖翻，缘云清切歌声上。

芙蓉园：芙蓉苑。位于曲江池南岸，乐游园西南，中有芙蓉池。

雷霆：宫廷仪仗锣鼓喧天。《易-系辞上》：“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杜甫）：“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甲城杖：列城甲仗。甲仗：披甲执杖。《晋书-桓冲传》：“又诏冲及谢安并加侍中，以甲杖五十人入殿。”《宋书-武帝纪上》：“十月，高祖领青州刺史。甲仗百人入殿。”

阊阖：天门；宫门。《离骚》（屈原）：“吾令帝阍关兮，倚阊阖而望予。”王逸 ：“阊阖，天门也。”《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唐-王维）：“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詄（dié）荡荡：空旷无际。《汉书-礼乐志》：“天门开，詄荡荡。”颜师古注：“如淳曰：詄读如迭。詄荡荡，天体坚清之状也。”王先谦补注：天体广远，言象俱忘，故曰詄荡荡。”

翠幕：游宴时搭建的帐幕。《奉和夏日》（北周-庾信）：“朱帘卷丽日，翠幕蔽重阳。”

银榜：宫殿门所悬匾额。《神异经-中荒经》：“东方有宫，青石为墙，高三仞，左右阙高百尺，画以五色，门有银榜，以青石碧镂，题曰：天地长男之宮。…南方有宮，以赤石为墙，赤铜为门阙，有银榜，曰：天皇中女之宮。”《太子纳妃太平公主出降》（唐-李治）：“玉庭浮瑞色，银榜藻祥徽。”《奉和幸安乐公主山庄应制》（唐-宗楚客）：“玉楼银榜枕严城，翠盖红旂列禁营。”《奉和幸安乐公主山庄应制》（唐-岑羲）：“银榜重楼出雾开，金舆步辇向天来。”

大意：芙蓉园中春草青青碧波荡漾，城上甲仗暄声震天如白日雷响。宫门大开，晴空万里，天高气爽。游宴帐幕在曲江边排开，个个银牓。美人舞袖翻动低处回环轻拂水面。歌女嘹亮的清音，随云天上飘荡。（银榜这玩意不是谁都能挂的。玄宗到曲江游玩，不是王子王孙皇亲国戚大概不会在玄宗旁设个“翠幕”还挂上“银牓”。）

却忆年年人醉时，只今未醉已先悲。数茎白发那抛得，百罚深杯亦不辞。

圣朝亦知贱士丑，一物但荷皇天慈。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

百罚：多次罚酒。《西江月-送钱待制穆父》（宋-苏轼）：“白发千茎相送，深杯百罚休辞。”

深杯：满杯。《夏日访友》（唐-唐彦谦）：“流连送深杯，宾主共忘醉。”

抛得：《答元八郎中杨十二博士》（唐-白居易）：“谁能抛得人间事，来共腾腾过此生。”《经弟妹坟》（唐-贯休）：“恩爱苦情抛未得，不堪回首步迟迟。”《献淮南李仆射》（唐-赵嘏）：“功德万重知不惜，一言抛得百生愁。”

贱士：士人谦称自己。《论语-泰伯篇》：“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思北归赋》（梁-江淹）：“况北州之贱士，为炎土之流人。”丑：耻也。

一物：《吕氏春秋-贵公》：“甘露时雨，不私一物。”

苍茫：迷茫。《行经范仆射故宅》（梁-何逊）：“潋滟故池水，苍茫落日晖。”《关山月》（唐-李白）：“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大意：回想年年此日皆醉酒，只有今日未醉心先悲。稀疏的白发岂能抛却？即便罚酒百杯俺也不辞！身居圣朝却长期贫贱俺已知耻，每个人都一样蒙受皇天慈。酒宴散后只有俺一人无归处，独立苍茫夜色之中自咏诗。

全诗20句。首6句写乐游原宴游。重点写环境。突出这儿是乐游原的最高处。树木参天芳草茂盛空气清新地势高旷。也写了宴会的华贵（长生木瓢）和宴会后的骑马观光。接着6句写站在乐游原高处远望芙蓉园中的游宴。从地势上看属于俯瞰，但毕竟距离太远，应看不清也听不见。但诗人可以想象。想象皇上及皇亲国戚们到芙蓉园游宴的情景，一路上彩旗飘飘前呼后拥依仗排列暄声震天好不威风。到了芙蓉苑，他们支起豪华的幕帐，还要挂上“银牓”（幕帐的位置也应有讲究，谁前谁后谁左谁右。银牓的规格也应有讲究。）应该有美人跳舞唱歌。（“舞袖拂水”这些细节纯属杜甫想象。）如果是早几年，说不定李白也跟过来赋诗助兴。（李白已“赐金放还”，但张垍这些人也能诗。）杜甫写这一层是啥意思呢？这些豪奢生活与俺有关吗？看到并想到这一切，杜甫不仅感慨万千。于是写出了本诗的末8句。末8句中心是酒。酒并非今日才喝，而是年年晦日皆醉。杜甫在长安这几年，“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尘”。一次次干谒求人失败，自然会常借酒浇愁。但今天触景生悲，更要痛饮浇愁。生长在大唐盛世，俺也知道每个人一样“荷皇天”之恩慈，俺也知道贫贱之耻。宴会之后俺甚至身无归处，或只能独立苍茫之中，咏诗自叹。“问苍茫大地”，俺归何处？盛唐很繁华，斯人独憔悴。杜甫的干谒还没看到希望。杜甫还得咬紧牙关顽强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