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冥的心似是在那一瞬微颤,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措辞,原来,自己是该记得那个唤作殇濯的男子吗?
那个男子呵,一直一直与地狱开得过分烂漫的彼岸花融在一起,以至于当千冥回想起那个男子的面容时,竟也忘不掉那因火红花色而显得莫名艳丽的感觉,仿佛定格在心底触不到的地方,每一次忆起,都会泛起层层涟漪,深吸一口气,便有冰冷的触觉带入身体,心底的涟漪也随之抚平,只是那涟漪,却难分喜忧。
“这冰棺便是殇濯借于我的,还未向他道谢呢,”青莜的指尖划过寒气逼人的棺盖,有些落寞的语气,“只怕是来不及了罢。”
微微皱眉,千冥想问,却依旧无从开口。
“他是天界的仙君,执掌六道轮回,”青莜似看出了千冥的疑惑,接着叙述,“却在三千年前请命去了地狱,守护彼岸花,真不知是该说他傻,还是叹他痴了。”
一个执掌轮回命数的仙君,却要去看守地狱可悲可叹的彼岸花,千冥的心便又是一颤,不敢再想下去。
“不提这些了,若是泄露了天机,我可还要受罚,”轻轻摇头,青莜如瀑的墨色长发便跟着漂浮起来,垂在脸侧,像是为了遮住什么,“只是冥儿若是日后得见殇濯,可别忘了替我道一声谢。”
隔了半响,千冥方才点头,却愈发不解青莜的用意:“狐主已位列仙班,却为何不亲自道谢?如今,我已不记得他了。”
“真是变了,连语气同三千年前都是不同——”青莜似是自语,低声呢喃着,“道谢是该亲自去的,但只怕没有机会了,我等了三千年,终于要看到结果的时候,竟突然害怕了。”
“狐主可还有事吩咐?”千冥听得模糊,更参不透其中深意,便有些不耐。
“冥儿是要回人世罢?”定了定神,青莜浅笑开口。
“正是。”千冥竟从未想过就此逃开,即使此时已身在北界。
“这里有件东西要给你,”青莜缓缓起身,自腕间解下一根红绳,欲要递给千冥,“这是我从月老那讨来的红线,可做续缘之用。”
千冥却不敢接,只终于看清了冰棺中男子的面容,略显苍白,微微颦着眉,却是棱角分明的模样,略带些俊逸之气。
“只当是给殇濯的谢礼,你若用不到,便转交给他,可好?”青莜上前一步,竟引来阵阵雪风,坠地长裙不安分地飘起。
“狐主,千冥有一事不明。”微低着头,千冥收在衣袖中的玉手握紧了又松开,再握紧。
“不必问,不该问,不能问。”青莜踏进一步,将红线绕在千冥腕间,千冥只愣愣地看着腕间的红线逐渐隐没,再说不出其他话来,不能问,不该问,不必问。
“久等。”踏出雪溶洞,千冥便看见负手而立,背对着自己的肖离,于是轻声开口。
“狐主正在搜寻雪狐一族的继承者,”转过身,肖离的面上写满凝重,“一直以来,狐主也在寻你,所以——”
“她并未提及此事,”冷淡地语气,千冥的心里却有些纷乱,“大概我日后也不会回来。”
“还要回地狱?”肖离的语气便突然沾上了恼怒,“他背叛了你,你可还记得?”
背叛自己的男子,千冥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见千冥只沉默不语,肖离便更是由心底燃起莫名怒火,上前一步欲要质问,对方却已移出了数尺,有些呆愣,肖离便突然笑了,苦涩地笑,狂妄地笑:“我怎么忘了,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我了,也不记得那个人了,真是好啊——真是好啊——”
冷风扬雪,寒气袭面,只余下那悲凉的轻叹萦绕耳边,千冥便突然想起方才青莜似是自语的叹息,忘却了,也好——
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扬袖间已变了天地。
人世繁华,皆是过眼云烟,在千冥眼中,却非如此,世人与它族皆是不同,生生世世,轮回过往,不似花妖,年复一年,难比仙界,岁月永恒,更迥异与人世妖兽,看的是世外烟云,想的是得到登仙。人世呵,大概是个纷繁的地方,红尘错乱,却生生揉进了心绪中所有的情感,谁又能叹,这短短一世的情缘,便是敌不过所谓永恒?也许正是因为短暂,所以才显得弥足珍贵罢。
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千冥竟有些踌躇,不知该否去寻凉浅,也许是心底太过寒寂,所以不愿让旁人也变得孤寂,纵然能在旁人面前演绎得冷漠无情,却怎么的都骗不过自己的心。
因为冷,所以害怕自己变得更冷。
计较起来,此时凉浅大概已撑不了多久了吧?
凉浅会选择杀了那个男子吗?
似乎无需思索,千冥便知晓了答案,不会,定然不会,而千冥似乎还做不到不管不顾,所以,拂袖间便又换了天地。
苏府,别院,客房。
苏晟坐在床边,虽看不到心上人儿的模样,却依旧不肯转开目光;林陌辰则在房中来回踱着步,目光时而望向窗外,时而看向床边,目光写满不安;洛渊则坐在桌边品茶,道是品茶,杯壁已是冰凉,却不见茶水减去半毫。
直到有寒风拂过,三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落在那个周身环着冰冷,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子身上。
“凉浅如今如何?”千冥低声开口,在三人未作反应之前。
“我用符咒护着她的魂魄,但那气息却是愈来愈弱了。”微愣之后,林陌辰急忙回答。
“你是阴阳师?”千冥缓缓走向床边的脚步顿住,阴阳师的别称,是除妖师。
“姑娘不必担忧,我从未收妖,”林陌辰忙解释,跟了上去,“大概也没那本事。”
千冥不再言语,余光瞟向站在床边的男子,冰冷的目光中似是有些敌意。
“请姑娘救救浅儿,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好。”即使用我的性命换取,也在所不惜。
“任何人,都不准伤害苏晟。”洛渊猛地站起来,看向千冥的目光也是不善。
“都出去。”微凉的语气,即使是陈述,也显得有些刻意疏远。
“多谢姑娘。”苏晟重重叹息,面上依旧写满忧愁,却不敢多做停留,只拉着有些不情愿的洛渊出了房门。
林陌辰有些踌躇,犹豫着开了口:“可需要我帮忙?”
“不必。”不近人情的话语,林陌辰的心里便莫名有些寒意,转身踏出房门,在关上门扉的那一瞬,看着屋内那抹苍凉的白色,林陌辰竟突然觉得似曾相识。
门关了,千冥这才上前一步,扯下护在凉浅身前的符咒,还好只是鬼咒,对千冥倒无甚影响,但接下来,大概便要费些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