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庄周今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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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柳后身体越来越差,越差越觉得有一件大事怎么也没法放下。柳后对眼前各国的事虽说不是很清楚,但大致情形还是知道的。她的娘家齐国人才济济,拥有东面大片土地,自来是强国,有建大业的雄心和实力。虽与楚为邻,但齐不会攻楚。齐侯田剡是聪明人,明白只有齐、楚联合,才可能对付秦国。再说,与鲁、燕、赵为邻,它们都不是齐的对手,要并吞也要先灭这些小国,不可能先啃楚这块硬骨头。到后来,必定秦、齐、楚三强对峙。如果楚国不趁机开创霸业,即使不为齐所灭,也会被秦吃掉。这样的结果,是柳后所不愿看到的。但是,孙儿一点也不急,可就让她寝食难安了。这天一早,柳后让内侍把肃王叫进后宫,肃王跪下请安,柳后叫宫女们退下,说:"孙儿,这下就剩我们祖孙俩,不讲那些规矩,坐在祖母身边说话。肃王坐下,太后说:"孙儿,祖母身体一天天不济,离跟你爷你爹团聚的日子不远了。"肃王惊恐地看着奶奶,说:"奶奶,你老人家怎么这般说?"

太后叹口气,说:"人总是要死的,没什么话好说,只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肃王说:"是不是孙儿哪里做得不好,让祖母挂心?"

太后说:"你十五岁登王位,继承父业。够难为孙儿啦。只是事太逼人,有些事不能不早作打算。孙儿,你对眼下的大事怎么看?"

肃王知道,祖母说的大事,当然是当今世界的事。所说的"世界",就是中国。肃王不糊涂,也不贪图嬉戏,甚至过早地成熟,缺了年轻人的朝气。他亲眼看到父王被射尸,父王最为信赖的吴令尹被活活射死,祖母怎样地扭转乾坤,把作乱的旧贵族打下去。说实话,事情这么多,这么乱,这么难处理,他要不尽快像成熟的大人那样想问题,不强迫自己老成持重,说不定会在某一天发疯。他虽然年轻,却有无数外邦至交,各种各样消息不断,而且都集中在寻求能人上面。最近,他从魏国民间找来个武艺高强的猎手,想重用,又没把握,正想求奶奶拿主意呢。见奶奶问,说:"奶奶,韩、燕、赵、魏、鲁、宋均不足为虑......"

太后打断他的话说:"何以这般说?"

肃王慢条斯理地回答说:"鲁、宋、韩三国太小,无力与大国相争;燕、赵国君软弱无能,又无良相辅佐,难以成大业,灭亡是早晚的事;魏相惠施不过一庸吏,胸无大志;齐有舅公他们一干良将、忠臣、贤相,地大物丰,自是前途无量;秦国雄霸西北,野心勃勃。到最后,势必楚、齐、秦三足鼎立。"

祖母忽然拉长脸,说:"孙儿,三足鼎立以后呢?"

肃王老老实实地回答说:"祖母,孙儿没想这么多。"

太后说:"这正是祖母不放心孙儿的地方。"

肃王连忙跪下,说:"请祖母教训孙儿。"

太后说:"难道你不明白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何况到那时是一山三虎?"

肃王惊问:"如果剩下楚和齐,难道我们要把舅公灭了吗?"

祖母意味深长地说:"你记住,现今世界没有温情可说,不是你吃掉我,就是我吃掉你。"

肃王想了半天,似乎明白了,说:"孙儿想,南方很富庶,良田沃野,国小力弱,不少地方还是部族,兵到即可收服,只是还得物色三军统帅,带兵将领,方可出征。为此事孙儿正焦愁。"

太后说:"你身边就有人可用,为什么不用?"

肃王又一惊,说:"谁可以当此大任?"

太后说:"你自己想吧,选贤任能,是作君王最当紧的本事。"

肃王问:"祖母说的是不是时建?"

太后累了,说:"你自己想吧。"

肃王不肯放过,说:"奶奶,孙儿还要请你看一个人。"

太后说:"奶奶累啦,不看啦......孙儿你不能事事都靠奶奶,要靠你自己,懂吗?"

太后说着,起身,由肃王扶回寝宫。

肃王离开祖母回王宫,立即着人唤时建和简尚、张可商量,说:"楚国要不被人吃掉,就必须有吃人的本事。如果我们不能尽快吃下南方那些小国和族落,把自己吃得一强二壮,就难免不被人吃掉,这道理无需寡人多说吧?"

肃王在时建和简尚、张可的眼里,还是个毛桃小子。楚国这条大船没翻,全仗太后撑着。要干什么大事,别说认真商量,连风也没闻着,怎么一下提出这么个天大的事情来?三位重臣大眼看小眼,不知道是哪里刮来的风。肃王自知太莽撞,笑笑,说:"我说得太急了,是这样的。"说罢,肃王把太后和他自己的想法说了说,说,"就是这样,楚国经过十多年改革,不说把南方所有小国吃掉,吃掉一部分的能力总是有的。吃掉一部分,剩下一部分,不用打也会自然归顺。寡人眼下就缺三人,一个三军统帅,两个领兵打仗的将军。楚国不是没有领兵打仗的将帅,却也不能不留下精兵强将守家呀。"

时建看穿了肃王的心思,心想:"你那点心思还瞒得过我?"如果是对别人,不管他地位有多高,说不定还要端端架子。肃王虽然年轻,却有知遇之恩,他不能这样做,跪下,再拜,说:"倘若大王信得过,就让时某统率三军吧。"

肃王扶起时建,说:"寡人就知道时爱卿不会站在岸上看船翻。"

时建起身,说:"大王,你缘何不问问一介书生,何以能带兵打仗,而且是三军统帅?"

肃王笑了,说:"察其言,观其行,寡人知道令尹不是那号夸夸其谈,却没一点本事的人,还需要再问吗?"

时建再拜,泪流满面,说:"吾王真是贤明君主,楚国强盛有日,灭秦有望。"

肃王说:"时令尹你少拍马屁,没做就先说是最靠不住的。"

时建难为情地笑笑。肃王说:"下面的事就是你的了,你举荐什么人,带多少人马,先打哪里,后打哪里,都要跟寡人说说。寡人不干涉你的事,却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时建从吴起的身上看到,最可怕莫过于从政。官场好比泥塘,弄不好即遭灭顶之灾。他必须得到大王的完全信任,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绝没对手,方可行事。眼下,肃王绝对信任他无疑,上大夫简尚是个忠厚人,没多大能耐,想反也反不了;右拾遗张可比简尚有心计,但还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人。同僚不会反他,又有肃王的信任,太后的支持,时建放心了。时建击掌三下,屏风后转出个人来。此时是秋末,有些寒冷了,这个汉子还光着半边身子,只斜挂一张兽皮,用一根宽带束在腰间;下身一条半长裤,光脚,脚趾头叉开。叉腿站在时建身旁,莽声说:"奏(做)么子(什么)?"

时建听了大为不快,说:"不懂规矩,退下去,说,大人,小人来了。说完了再进来,听见没有?"

这汉子退了下去,老远就喊:"大人,小人来啦。"

汉子声音很响,震得大厅发出嗡嗡的回声。时建说:"在宫里不比山野,要有规矩,懂吗?"

汉子闷声说:"哦。"

时建说:"大王说你武艺好,说说看,都会什么?"

汉子比划着拉弓射箭;又捏紧拳头,挥舞几家伙,时建明白了,跟简尚说:"他说他武艺高强,让他试试看。如果行,就训练训练他,让他当个带兵的吧,怎么样?"

简尚说:"旧贵族反悼王和吴令尹,很多将领被牵连,杀的杀,逐出宫的逐出宫,眼下楚国正是缺人才的时候,时令尹举荐的,肯定没错。"

时建说:"不是在下举荐,是大王。"

简尚说:"要看看有没有真本事。只嘴上会说,没真本事的一个也不要。"

张可赞同,说:"这样最好。"

简尚说:"这鲁汉叫什么名字?"

时建说:"姓熊名前。"

简尚趁机举荐两人,一人叫简直,一人叫尤自。简直、尤自都是楚国南郡人。简直还是简尚穿叉叉裤朋友。简尚、简直家底都不薄,简尚依靠父母斡旋,很快走上仕途;简直的文墨和聪明都没有用在正道上,学文没学成,学武也半途而废,结果什么都懂一点,却都不能用来谋生,成天东游西逛,成了人人瞧不起的浪荡人。但是,鬼精鬼精。他往往在别人无计可施的时候,出个小点子,眼前一下亮堂起来,峰回路转。悼王被射尸,吴起被乱箭射死;太后几下平了叛乱,跟着杀的杀下狱的下狱,简尚自己都不知道是错还是对,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找到这位叉叉裤朋友。简直听了他的述说,笑得前仰后合,说:"书呆子,机会到啦!"

简尚问什么机会到了,简直说:"太后没有动你,就是信任你,赶紧靠拢太后,日后有大官当喽。"

简尚听了吓一跳,赶忙捂简直的嘴。简尚按简直的话去做了,上大夫这把交椅坐稳了。

尤自家很穷,除了一条破渔船,什么也没有。如果不是简直小时候见水就不要命,差点淹死的时候尤自舍命救他,他俩也不会成为生死之交。简尚在时建跟前举荐简直,时建应允,简尚随即派人把简直请进王宫,当时建的面把肃王要南征的事说了,要他带兵打仗,简直没怎么想就同意。简尚向时建介绍尤自的时侯,简直趁机说:"我那个朋友,在水里是条鱼,在地上是猱,没人能比。"

简尚摸准时建此时的想法:要办成大事,必须全权在握,他说:"请时令尹酌定。"

时建高兴地答应了,不过他还是说:"简大人,时某话可得说在头里,此次奉命开疆拓土,绝非儿戏,弄不好我得身首异地。人是大人举荐的,时某相信大人慧眼识才。若因为他二人有些闪失,在太后跟前可是不好交代。"

简尚心里不快,说:"若纰漏出在他二人身上,简尚提头去见太后就是。"

时建说:"此事还得禀报大王,说不定还得禀报太后呢。"

果不出所料,时建、简尚、张可去见肃王,禀报起用简直、尤自的事,肃王说:"这件事太大,孤不敢做主。"于是,肃王和时建、简尚、张可一起去见太后。太后听罢时建的陈述和简尚、张可的补充,问肃王说:"孙儿以为如何?"

肃王说:"太后,孙儿以为时大人、简大人、张大人想得很周到,南蛮区区小邦,别说打,只需楚大军一到,必定望风归顺。"

太后面容清癯,精神还好,闭目一阵,问:"你们准备往哪里打呀?"

简尚跪下,回答说:"吴令尹领兵攻打过东南方诸小国,君威犹在,路途也熟,必然马到成功,还是走老路子的好。"

时建跟着跪下说:"微臣也是这样想。"

太后半睁眼睛,说:"孙儿,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肃王眨眨眼皮,说:"孙儿赞成两位大人意见。"

太后两颊微微红晕,说:"吴令尹率军征东南方多年,扩地不少,可是,杀了很多人,老百姓苦不堪言,不能再去啦,要去西南面。你们难道不想想?那些蛮夷,将来他们要成为楚国臣民,不趁早实施教化,怎么行?"

太后这么一说,时建、简尚、张可的打算全乱了。太后见他们不说话,问:"你们派人去探路,了解要去的是什么样的地方了吗?将帅、兵士训练如何?粮草备足了吗?这些你们都做了吗?"说着说着就按捺不住,从座椅里站起来,说:"我说过,肃王年轻,时建、简尚、张可你们是有经验之人,要好好替他拿主意,你们全都忘我说的话了吗?"

挨一顿臭骂,时建、简尚、张可连声说"不敢不敢",退下。时建起初很不服,后来细细想想,不能不佩服太后的远见卓识,想事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