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聪明,个儿也不矮,就是瘦,脸少血色,是缺吃少穿,却又死要读书,时时都在想心事的那一类。时建看了喜欢,却也担心他吃不下从征的苦,让庄周坐在身边,说:"南边有一大片地,都是楚国的,还没有收回来,时叔叔这回去南方,是要去收回那些地。"
庄周不明白,说:"是谁占了楚国的地?"
时建说:"是那些不讲道理的蛮子。"
庄周说:"蛮子是什么模样呢?"
时建说:"是那种不穿衣服不穿裤子的野人。"
庄周想一想,又有了疑问,说:"他们为什么要占楚国的地呢?"
时建只好再瞎编,说:"楚国地方太大,管不了,被他们霸去了。"
庄周有些担心,说:"我们去要,他们会给吗?"
时建说:"不由他们不给,不给就打,这就叫打仗。"
庄周说:"打仗要死人的,我们不要杀死他们。"
时建笑了,说:"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们,是你死我活的事情。"
庄周有了心事,闷闷地,一阵,又问:"时叔叔,要是他们打败了,被我们赶走了,他们不就没家了吗?"
时建说:"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归附楚国,就不赶走他们。"
时建想:"这小家伙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呢,不改变这些想法,能打仗,能建功立业吗?这乱世可容不下软心肠的人。"他说:"小侄子,你现在经验太少太少,多看看吧,多看看你就明白了。"
晚上,船在行驶,时建让庄周睡在身边。睡一阵,两个护卫还站着,庄周问:"时叔叔,他们怎么不睡呢?"
时建说:"他们要保护时叔叔和你,不让贼靠近。"
庄周想他们这样站着很累,要是不睡觉就更累了,说:"时叔叔,让他们来睡,我和你去站吧。"说着,要起身。
时建将庄周按下,说:"他们就是来保护我们的,不要保护,他们就没事可做了。"
庄周说:"这样说,他们就不能睡觉了。不能睡觉,会难受的。"
时建说:"小傻瓜,他们会轮流睡觉的。"
庄周体弱,经不住颠簸。到第二天,晕乎乎的只想睡,不想说,连饭也是时建逼着他吃的。究竟在船上过了多少时间,庄周自然弄不明白。到晕眩渐渐过去,船完全停下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无数的船和人,他们全都是生意人模样。一阵,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上船,轻声跟时建说着什么,时建忽然变了脸色,命护卫说:"传尤自!"
不多一会,一个瘦黑瘦黑的男人上船,也是商人打扮,时建黑着脸问:"是谁糟蹋了人家妇女?"尤自不以为是什么大事,说:"不就是睡了个女人吗?"
时建怒气冲冲,问:"你希望老百姓都来反对我们吗?"
尤自说:"时大人别吓我......"
时建一把拉尤自出舱,说:"你看看!"
这时,岸上已经来了数十个老百姓,其中,一孩子戴着白孝帕,由一个中年男子牵着,朝时建大喊大叫。站在岸上的百姓愤怒地喊叫,有的朝船上扔石块。时建问:"尤将军,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尤自不以为然,说:"一定是那婆娘跳河死了。"
时建说:"看见了吧,事情多糟糕!"
尤自捏捏拳头,说:"大将军,我调两船人来,把这些蛮子剿了!"
时建怒骂说:"尤自,不服从军令,本大将军先斩你!"
尤自勉强安静下来,时建命熊前说:"带那畜生!"
那家伙被带到时建船上,时建命军士把他押到前面,让老百姓看清楚,才大声说:"是我管教不严,这军士才做出畜生不如的事情,损害百姓,国法不容,当斩首谢罪!"
时建话刚落音,那个糟蹋民女的军士头已落地。汉子牵孩子上船,跪在时建跟前,说:"皇天有眼,妻子若在天有灵,该闭眼睛了......"
岸上数十百姓跟着跪下,激动地大喊大叫,时建却一句话也没能听懂。
庄周没见过杀人,见拴住脖子捆住手的男子头被一刀砍下,血从脖子里喷出,一船头满是鲜红的血;流进江水里,水红了一片。时建命军士将尸首拖上另一条船,划进江心,推下水里。这一幕,看得庄周全身颤抖,待回过神来,问时建说:"你为什么把他杀了?"
时建看庄周眼里充满了怒意,解释说:"他是贼。"
庄周说:"他没偷人。"
时建说:"他强奸民女。时叔叔领的是楚国军队,军队里不能容忍残害百姓的人。"
庄周想一想,说:"叔叔,要是南方人不让我们收土地,你可不能叫人杀人。"
庄周的话善良而诚挚,时建既不能答应他不杀人,也不忍心再说打仗就是要杀人。他换了话题,说:"马上就要进百越了,别想那么多,看看风光吧,风光好看着哩。"
船到一处,前面的船停下了,小校上船来问:"熊将军命小人问大将军,到前面不远处就要上岸了,是不是停船?"
时建问:"这是什么地方?"
小校回禀说:"潇水。"
时建问:"我们过了漓江?"
小校说:"回禀大将军,前面探路有误,走漓江到不了苍梧,所以才改走潇水。"
时建命小校传熊前上船,问:"改了道,为何不禀报?"
熊前分辩说:"刚才小人禀报了,大将军正在气头上,没说话,小人以为大将军准许了。"
时建想想,果有此事。不过他说:"以后必得本大将军亲口应允,方可行事。不然,军法处置!"
熊前立即跪下,说:"小人知道了。"
时建说:"传令停船,天黑以后造饭,三更出发。"
令传出去,时建命传尤自上船。尤自上船,见过时建,说:"小人知错了,望大将军见谅。"
百越东北部全是连绵巍峨大山,无边无际。大山之间构成无数大大小小峡谷,越往西南方向越宽。深入至百越腹地,大山变矮变小,变得秀气了。山脚下地势变宽了,平了,彷彿落在这些地方的山只有上半截,这里那里地矗立着,像尖形的帽。时建打算拿下离楚地最近的地方,安营扎寨,再请求肃王增兵,往西南方向扩展。这里的居民,一部分是土著,也就是中原人说的蛮子;一部分是被从富庶的西南方赶来的穷苦人,进了大山,久而久之,也成了土著。
这里是山的世界,要走出大山并非易事。实际上,土著们有从祖先那里传下来的种种谋生手段,从打猎到种地,从种麻、棉到纺织,到成衣,家家有能人里手。只有自己做不出来的盐,才背上兽皮、棉麻布之类,翻山越岭,到小集市上去交换。
这里,离楚地江边一处小集市最近。每逢赶集市,来换这换那的山里人不少。这天,一个叫曼坡的山里人肩上搭着两张大花兽皮,到楚地一个叫墨阳的小集市,见江上密密麻麻的船,又亲眼看见一个男子被砍头的那一幕,吓坏了,连忙往回跑。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山路,回到村寨,来不及进自己家,径直到头人翁用家里来。
曼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连不成句了,说:"船......好多,好多......来啦......好......好......多人......"
翁用站起来,问:"在哪里,哪样人?"
曼坡回答说:"在墨......阳,不是本地人。"
翁用问:"有好多船?"
曼坡说:"好多,满江都是。"
翁用问:"有没有船进潇水?"
曼坡说:"潇水河里也有船,不晓得和这帮人是不是一伙?"
情况不清楚,翁用也不好说什么,告诉曼坡说:"你到各家各户去走一趟,要他们备好家什,听到擂鼓就出来!"
曼坡离开,翁用到长泰家来。猛龙是远近最大的村,百多户人家,好的住石头房、木房,差的住岩洞。这里土地不缺,只要肯下力,砍出一片山,晒干树木杂草,放一把火,跟着撒上种子就有收获,无须霸占别人的土地。翁用是大家推出来的头人,责任就是保护村寨。除了保护村寨要大家出谷物出力,从不多占分毫,大家都服他,听他招呼。翁用虽已五十开外,身板硬棒,还能制服野猪。翁用自知责任重大,找了个心眼灵的长泰当谋士。长泰也是大家选出来的能人,和翁用一样,只是为大家做事,不多拿分毫。
长泰会想事,常常是别人疏忽大意的地方,他想到了。有一次,来了几十个陌生人,冲进人户家里抢兽皮,几个人抢一家,一两个时辰,村寨人户家里珍贵兽皮被抢劫一空。大家气坏了,来找翁用,翁用想不出好主意,问长泰。长泰出了两条主意:在村寨中间最高的树上挂木鼓,派专人管着。听到木鼓响,大人小孩操家伙,哪里出事奔那里;在东西面进村寨隘口处悬崖上安檑木炮石,只要一动机关,大木头、石头雨点似的从悬崖上砸下来,贼人即便进了村寨,也休想出去。
翁用用了长泰的主意,砸死几个第二次来抢劫兽皮的人,从此,山寨宁静下来。
头人翁用把听来的情况说了,长泰皱皱眉头,说:"说他是兵,又没有旗号;说他是商人,来这么多船做什么呢?到这种地方来有什么生意可做?"
翁用、长泰商量半天,没个结果。这时,曼坡来找翁用,说:"家家都说到了,都说,听头人号令就是。"
长泰怕万一有闪失,让几个汉子登上东西隘口处悬崖上,管檑木炮石机关。安排罢,翁用、长泰一直守到夜深,估计不会有什么事了,才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