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被差官抓走,时建即刻意识到事情不那么简单,但必须稳住农夫们。要不,被农夫们怀疑,就没法在这里待下去,他大声说:"乡亲们,我主人遭了天大冤枉,才逃难到这里,不想对手还不放过......乡亲们一万个放心,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连累大家的。"
农夫们并不怀疑时建说的话,却也扫了兴,安慰安慰庄渊、时建,离开了。喜庆的事闹成这样,庄渊和甄氏很沮丧,时建说:"恩公有难,时建不能袖手旁观,准备明天出发,去都城打听打听,能使些手段救出恩公最好,一时救不出来,知道押在哪里,送些钱进去,恩公也会得些照顾。"
经历这一场磨难,庄渊胆壮了许多,说:"儿子还小,庄渊没法离开,凡事就依靠先生了。"
甄氏说:"你拿些盘缠给先生,另外再多带些钱去。救人要紧,该使钱就使钱,不要舍不得,只要人在,还可以赚回来。"
庄渊说:"父亲还有传世白璧一块,黄金一锭,都可以拿去派用场。"
时建说:"先得打听确实了,需要的时候再拿去。"
甄氏说:"也好,这样稳妥一些。"
时建说:"这种地方有野兽出没,夜里千万不要出棚子。"
庄渊说:"先生放心,庄渊会格外小心的。"
时建说:"千万不要让周儿到外面乱跑。"
甄氏说:"知道,先生尽管放心去。"
时建说:"如果能租到一匹快马,少则七八天,多则十天半月,必定赶回。"
小庄周听说时建要离开,缠着要跟着去,时建说:"这里就一家人,时叔叔走了,你也走了,你爹妈会害怕的,你得陪爹妈,懂吗?"
甄氏说:"叔叔要去办事,孩子怎么能去?"
一人一个说法,小庄周听着发懵,说:"叔叔,妈,你们一个说这,一个说那,我听谁的呀?"
庄渊说:"都对,都要听。"
第二天一早,时建离开庄渊和甄氏,望西南方向进发。时建离开不久,两个庄户女人提着柴刀、扦担,到山湾庄渊夫妇棚子里来。两个女人看庄渊、时建都不是做活的料,是帮他们备过冬柴火来的。两个女人逗了一会孩子,年长的女人说:"我看你们细皮嫩肉的,不是做活的料。天慢慢冷了,不备足柴火,过冬就难了。我俩先给你们备一些,以后你们慢慢习惯了干活,再自己砍去。"
甄氏说了些感激的话,问这地方叫什么名,是不是楚国管着?年轻些的女人说:"这里叫葛地,我们不识字,不晓得是哪两个字。我们也才来几年,不晓得归哪里管。这里横竖荒地多得很,只要有力气开出来,种了也就种了,没人问的。"
农夫们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人,不想知道这以外的七长八短。他们看着一家人面善,眼前又有难处,需要帮忙,就来了。小半天过去,两个比甄氏粗壮得多的女人已经弄来两挑干柴,立在棚子的角落里。甄氏让庄渊拿出钱酬谢,年纪大些的女人说:"这都是顺手捡来的东西,哪能要你们的钱?"
甄氏过意不去,说:"他爹,他们不肯收钱,就弄午饭吃吧。"
年轻些的女人笑了,说:"你们能弄来自己吃就不错了,我们回去做做方便的。"
两个女人边说便往回跑,庄渊追出来问:"请留下姓名。"
两个女人边跑边答应,一个说:"我叫篮子!"
另一个说:"我叫香儿!"
庄渊没法知道谁是篮子,谁是香儿,但他记住了这两个名字。下午,篮子、香儿把自家的男人叫来,是特意来帮这新来乍到的人家整房子的。篮子说,这里的冬天冷得很,壁头得加厚,要不没法过冬。庄渊、甄氏这才分清楚年纪长些的女人叫篮子,年轻些的女人叫香儿。他们的男人也很粗壮,说话嗡嗡的,总像在鼻子里打转。篮子和香儿比男人熟悉庄渊和甄氏,事情就由她俩分派。他们四个人手快脚快,到天快黑的时候,砍来几捆长长的木条。只喝了几碗水就回去了。第二天,除了两对夫妻,又来了两个男人。他们全都带着家伙,一来就进山割茅草,割荆条。到第三天,农夫们不再进山,都在茅屋四周忙活。小庄周跟着农夫们跑进跑出,新鲜得很。过了一会,有两个小把戏来找他玩,他们也就在旁边一块平地上用小木棍、树叶之类搭起木房子来。搭了一阵,小庄周才突然想起爷爷来,跑去问甄氏,说:"妈妈,妈妈,爷爷呢,爷爷怎么还不回来?"
甄氏说:"时叔叔不是找去了吗?爷爷很快回来的。"
几个农夫忙了三天,做完了活。庄渊、甄氏才慢慢看明白加厚壁头,准备过冬是怎么回事。壁头加厚了的茅棚,暖和得多了。篮子的男人说:"再砍些干柴来,过冬就不愁了。"
庄渊夫妻感激这些素不相识的好心人,一定要给些钱酬谢,甄氏跟篮子说:"你们什么都不要,我心里过不去。"
篮子说:"处的日子长了就明白啦,我们都是实诚人。来以前就说好了,就是来帮你家,你家好过冬,大家就高兴了。你给钱,没人会收的。"
农夫们走了,庄渊、甄氏两人说起这些看似粗鲁的人,热泪盈眶......
时建在都城郢整整转了一天,又去东门外大牢打探,都没打探到庄俶音讯,实在无法可想,只好往回走。为自己,为他人,几番辛酸,没什么结果。时建明白,这是因为手里没权的缘故。不得不下一番狠心,非寻找机会,谋到一官半职不可,否则,何以立足于天地之间!只是眼前庄门正遭大难,还不忍心离开。
时建憋着一肚子气,雇一辆马车往回走。到荆州,看看庄园那熟悉的门楼、屋宇,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时建原是魏国一位士人之后,家境虽不殷实,却还是吃穿不愁。刚进入十六岁,秦、魏一战,魏军大败,秦兵大举入魏,魏兵被秦兵活埋无数,百姓也没能幸免。时建一家五口,被砍头,埋进大坑里。他躲进茅厕,幸免于死。时建不敢再待在魏国,向西南逃跑,进入楚国,又到荆州。一天,看看天黑,还没找到落脚处,好不伤心。这时,抬头见不远处高墙青瓦,心想:"在门楼下过一夜再说吧。"
夜色渐浓,大门紧闭,没人进出。时建又冷又饿,在大门旁挨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时建心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想办法。等大门一开,他一个劲往里冲,说有要事,一定要见到当家人才能说。几个月的奔波,他早已和叫花子没有两样。家丁见时建邋邋遢遢,要叉他出去,时建大叫:"误了大事,要你的命!"
家丁果然被吓着,进房里见庄俶,说:"老爷,外面有人要见你,说有要事。"
那时,庄俶家境很不错,却恨朝中无人,无缘做官。很想有个能人帮扶一把,好有个出头之日。因而,一面托人四处打听;一面开门纳贤。只要有人说要亲自见他,他一定要亲自见见。但始终没找到合适的人。见时建是个白面书生,问:"少先生来自何处?"
时建说:"小人家住魏国,秦狼入魏,一家被害,小人独自一人南逃,直到楚地。秦狼入魏是第一步,第二步必定犯楚,楚与小人同仇,愿为楚效犬马之力。小人知道老爷非等闲之辈,冒昧投到门下。如果老爷无心上达诸侯,下强门第,小人走便是。"
一席话,说得庄俶眉开眼笑,一连说几个"好",把时建留了下来,尊他为先生。虽然庄氏一家朝中无人,没能帮他谋到一官半职,但衣食丰厚,事情不多。不过忙时帮个手,料理一下杂事;有事出出主意。闲暇时候,可以和庄俶、庄渊研习学问,日子过得很惬意。当然,时建不满足于这种平庸的生活,他在等待时机。但变故让他措手不及。他做事讲究有始有终,不能做让人瞧不起的事,得把庄门的事安排妥当才离开。
时建正在傻想,有人跟他说话:"时先生,东家呢?"
时建回头看时,是叫狗儿的农夫跟他说话。事情太复杂,时建一时没法说清楚,只说:"搬家啦。"
狗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实农夫,惊奇地大张着嘴,说:"搬多久啦?"
时建说:"没多久。"
狗儿又问:"搬到哪里去了?"
时建做个手势,叫狗儿说话轻点声。狗儿见时建神色不对,轻声问:"庄公咋啦?"
时建想想庄俶经常让他去看庄户们,减免交租,临时救济之类是常有的事。因而,庄户们对庄家也尽心尽意,只要知道,不管大事小事,他们都会站到前面来,听候吩咐。这一次匆匆离开,一来是被突然发生的事吓昏了,二来怕知道他们去向的人多了,惹来麻烦,所以,没有告诉庄户们。而今,庄公被投入大牢,没什么好怕了,他索性把事情原委扼要地告诉狗儿,狗儿果然说:"他娘的什么世道!"
狗儿牙关咬得"嘎嘎"响,说:"难怪,连东家也换了。"想想,又说,"先生等等,小人去串几个合心人,和先生一起去帮帮少东家,庄公可是个难得的好人。"
时建没想到有这么好的农夫,说:"好。这样吧,我明天来找你,一早走,如何?"
狗儿说:"这样最好,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时建在荆州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按时到约定地点等狗儿。狗儿说话算数,约了五个农夫,五部马车,陆续来到庄园旁边道上等候。就这时,庄园大门开了,几个家丁冲出来。一个为首的家丁抓住狗儿的马嚼头,恶声问:"你们要去哪里?"
狗儿秉性耿介,对新来爱训人的年轻东家心里本来不满,见这阵找茬来了,没给好脸色,说:"农夫们去哪里,难道还要禀报不成?"
家丁说:"你们拖粮带货,五马车,到底要去哪里,干什么,难道不该禀报谢老爷?"
狗儿说:"我们只认庄公,认不得么子谢老爷。"
家丁说:"庄俶是囚犯,你们还要维护他,就是同谋!"
狗儿一把推开抓住马嚼头的家丁,说:"去你妈的,老子不懂你这一套!"
家丁瞪圆眼睛,说:"反了你!"说着,狗儿背上挨了狠狠的一鞭。
家丁还要打,被狗儿抓住手腕,只一拧,疼的家丁喊爹叫娘。旁边的家丁见头儿吃亏,赶来帮忙。这时,道上已经来了好几个人,窝着一肚子火的农夫们正没出气处,一个扭住一个家丁,拳脚交加。村寨里见庄户兄弟和家丁们动了手,操起扁担、锄头、柴刀之类的家伙赶来。家丁们见大事不妙,躲进庄园,紧闭大门不出。
时建没想到为了庄家,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怕给庄户们惹下麻烦,说:"都是时建惹的祸,打了家丁,新东家不会善罢甘休。"
狗儿说:"他们也太狗仗人势。这种混账东家,不种他的地了,不交租,饿死他!"
农夫们七嘴八舌,骂了个痛快,狗儿才说:"别耽误了正事。"
庄户们怕路上遇着麻烦,把从家里操来的家伙,放在车上,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