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中国新诗格律问题》
余见
丁鲁著,昆仑出版社2010年6月出版,季羡林主编的《东方文化集成》大型丛书《中华文化编》之一种。
著者是俄国文学翻译家,因为其所译俄国诗歌都是格律诗,为了忠实于原作,需要一种对应的格律。但是中国新诗的格律建设尚未完成,这就成为他研究中国新诗格律的动因。他不像那些不负责任的译者,把外国格律诗译成自由诗了事。
本书的写作历经二十余年,是谓"跨世纪"之作。卞之琳先生生前曾对之给予指导,著者感念不已。虽然得以出版,实为幸事,但是卞老已经看不到此书的模样了。想当年仅凭通信联系,卞老就曾过细批阅本人的《格律体新诗的无限可操作性》油印稿,笔者也不能不对他倍增怀念。
新时期以来,随着新诗"后朦胧诗"狂潮汹涌,"消解"、"解构"之风盛行,新诗自身也遭到了消解和解构,由此导致了"诗危"论、"诗败"论、"诗亡"论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然而,在这个诗坛,如同笔者指出过的那样,这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并非出于造势英雄们的本愿,客观上促成了两个重要的诗歌现象,即国诗(即诗词曲)的复兴和格律体新诗的再起。所谓再起,盖其历史上有过两起两落,而今又起而复行也。"再起"表现在创作实践与理论研究两个方面。就笔者视力所及,丁鲁先生此书算是几本理论专著中之佼佼者,可谓后来居上。难怪沈用大先生在评论文章中将其与朱光潜先生的大著《诗论》相提并论呢。
在笔者看来,此书有三个特点:
首先是原创性。著者的研究过程中固然参考了前人的成果,甚至以其翻译家的优势,借鉴了外国诗歌的经验,但是整个理论体系却是自己建构的。对不少概念作了新的阐释,对一些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例如"新诗",人人都说,人人都用,却往往对其存在片面甚至错误的理解而不自知。而丁鲁先生就对它作了精细入微、面面俱到的界定:"中国新诗,指的就是中国的、白话的、现代的为文学创作诗歌。"又如研究诗的节奏,基本的节奏单位最重要。历来学者们先后有过音尺、音组、音步、顿、拍等不同称谓。丁鲁先生为此可谓绞尽脑汁,对古今中外的诗歌节奏作了比较分析,全面考量,分析了"停顿说"的不足,提出了"音长说",并且最终"图穷匕见",对白话诗的诗律总结出"八字真言":"两字一拍,轻音另计。"姑且不论其是否能为目前渐成气候的格律体新诗界所认同,是否适宜推行应用,反正是言之成理,能够自圆其说。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有一些新见,比如对诗歌可译性的肯定,内容与形式关系的辨析,都让人耳目一新。
其次是系统性。全书结构严谨,条理清晰,详略得体,简繁适度。新诗格律三要素是韵、节奏、结构,三者最关键、最核心的是节奏,所以著者就把主要精力放在节奏的研究上,也就把近半的篇幅配置给节奏。虽然以理论研究为主,但是没有忘记理论为实践服务的职责,还特辟第三部分"格律应用"。当然不忘自己的翻译家本分,特别对如何"以格律诗译格律诗"问题作了探讨。笔者认为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也是一种外国诗翻译的纠偏。过去,大部分的译者都把外国诗人(包括马雅可夫斯基)的格律诗翻译成自由诗,误导了中国广大诗歌作者与读者,对于自由诗的泛滥与格律体新诗的建立造成障碍。如今,真相大白,却已积重难返,嗟乎!
再次是良好的文风。而今许多学术著作都使人望而生畏,不敢问津。即便不畏险阻,决心拜读,那些连篇累牍的引经据典,佶屈聱牙的符箓天书,却又令人望而生厌,不得不掩卷而退。而丁鲁此书尽管所论述的新诗格律问题算是一个冷门,远非显学,读来却没有枯燥感。这是因为著者对所探讨的问题经过了反复咀嚼,烂熟于心,不紧不慢,层层递进,侃侃而谈。充分说理,心平气和,平等待人。有实事求是之心,无唯我独尊之意。
忝列同道,作为一个格律体新诗的研究者和实践者,不能不直言,读了此书,也还有若干不同意见。这是大方向一致前提下的小分歧,就不商榷了。只是觉得有一点遗憾:因为此书是与外界缺少交流的条件下独立完成的,又自成体系,所以未能做到进一步展开(如对格律体新诗的历史缺乏清晰的勾勒,只讲"到哪里去"而没讲"从哪里来"),对于当代格律体新诗的最新进展也涉及较少。事实上,无论是研究,还是创作,它都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而与过去不能同日而语。当然,这算是求全责备了,未免过分。就此打住。
新诗之病,由来已久,积弊已深。要治这重症,讳疾忌医者流、盲目乐观之徒,都无济于事。重症需要猛药。这道猛药就是"二次革命"。"五四"新文化运动革了文言的命,乃有新诗;如今要革"自由化"、"非诗化"、"低俗化"之命,才有新诗的前途,才有她美好的明天。为此,精神重建不可少,诗体重建不可无。这两本书就是诗体重建的一块坚实的础石。
这本新著的问世,不仅是格律体新诗界的大事,也是中国整个诗歌界的大事。其意义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不会衰减,而且会日益彰显。这算是一个预言,交给历史去验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