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流因此使学生和学校之间的矛盾变得异常激烈。学校在这一问题上几乎都表现出积极主动,因为这是决定本校高考升学率的大事。我走访过某省西南部的一个县级普通中学,在那里你看不出有什么硬件和软件方面的优势,破旧的校舍据说还是“文革”时扩建的,全校除了校长办公室有一台电脑,专用于打印文件,就不必说什么“语音教研室”了。学生说他们做物理实验用的仪器全都是些破破烂烂的坛坛罐罐。至于老师的教学能力,更不敢恭维。我问一位英语教师是什么地方毕业的,他说是地区专科学校,选他任教英语是因为学校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英语专业更强的了。他们的老师中绝大多数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很多人连省城都从没有去过。但是这个中学对外称自己的高考录取率能达到70%左右。这个比例在大城市当然不算高,可在内地的普通县级学校里,绝对是个高水平的学校了!后来我一了解才知其中的奥妙:原来他们开设的4个高三班,有一个56人组成的大班是复读班,即专为那些落榜生“回炉”再读而特设的班级。复读班学生一般不在学校应届生的册子上,但学校却等高考一发榜,便将其中考上大学的人一下编入在册之列。而在另3个班中,有近三分之一的学生在进入高三第二学期便被强行分流到其它地方去了,个别不愿走的学校明确说,同意你留在高三班上课,如果毕业会考及格也可以发毕业证,但绝对不准参加高考。如此一进一出,这学校的高考“录取率”一下高出二三十个百分点。到时学校有面子,老师有面子,当地教育局和县长、书记都脸上有光。据调查,目前中小城市的中学里,如此分来分去的做法,已是各校心照不宣的事了,因此有人戏说:越是教学质量差的地方,高考录取率会越高。其奥妙全在于它可以借各种手段甚至动用政府行为把那些学校认为的差生分流出列。他们把剥夺学生上大学的权利变成了受利益驱使的魔棒,校长、局长和县长想要什么样的高考录取率,其分流的魔术棒就会怎么转动,在这样的魔棒下,广大学生成了不折不扣的牺牲品。
我听说过一个并非是笑话的笑话:西北边远某省有所中学的校长和老师们的最大本领不是如何在教学上下功夫提高学生的高考水平,倒是在分流学生上面招术颇奇,先是硬的,不行就来软的,硬软不吃的就来泡磨术--天天派专员到学生或家长那儿做“思想政治工作”,基本上没有做不通的,因为他们手里有特别武器--对那些实在做不通的,交县、乡领导亲自处理。竟然出现过有一位党员的子女坚决不愿分流离校,县、乡两级领导多次找到这位党员家长,说你必须从“讲政治”的高度来认识和做好儿子的分流工作。那党员家长说我儿子愿不愿从学校分流的事跟“讲政治”挨得着边么?县、乡领导很认真地对他说,怎么挨不着边呢?我们县是省上的教育先进单位,如果今年的高考录取率上不去就会影响全县的荣誉,这不就是政治嘛!最后那党员家长被逼无奈只好将儿子送到刚刚开办的职业高中去了。当然对待普通老百姓的办法就更多了,你一定不服从分流也可以,我就罚你个够,罚得你心痛,看你还硬不硬!更有甚者,某校为了把个别“难缠”的对象分流出高考之列,竟然让医院开出弱智和“神经有问题”等诊断,彻底判处其“高考死刑”,从而顺顺当当笑摘“高考状元县”、“高考状元乡”的桂冠。
然而今天的百姓已经不完全是愚民了,他们知道怎么运用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2000年元旦刚过几天,北京市朝阳区机械工程学院附中的女校长怎么也不会想到有场官司轮到了自己头上,告她学校的正是几年前被学校分流出去的女学生、现在已就读北京联合大学的余亭亭。作为原告的余亭亭在诉讼中陈述的理由是,她在1996年7月被该校高中部录取后,不料在读了两年到高二升高三时,学校怕一部分学生考不上大学而故意出难题试卷,结果包括她在内的几十名学生因不及格而无法升高三,被迫分流到了“成人高中”,失去了宝贵的高考机会。之后的余亭亭在家长的努力下不得不转到一家私立学校,并交了2万元赞助费才读上高三,并于后来顺利地考上了大学。余亭亭以自己“分流受害者”的亲身经历与事实,起诉该校“剥夺了”她和其他同学读完普通高中和考大学的权利,并因此要求法院判决原中学赔偿她上私立学校所花的25万元和精神损失费1万元。北京市朝阳区法院接受了余亭亭的起诉。这场官司在本文成书时尚没有结案,但它至少说明了分流的做法多少包含了对学生高考权利的不公正的侵犯,否则教育部也不会在1999年重新发文要求中学停止分流的做法。余亭亭上诉后被告方校长称,她的学校并非像原告所说的分流人数高达52%,实际是30%左右。然而这30%的分流数还算少呀?等于因为分流而使该校高三学生中有30%的人被无情地剥夺了高考权利,难道这还不够残酷?
堂堂首都北京市都有这样的学校敢这么干,那些天高皇帝远的边远地区的学校还不知干出什么名堂呢!人说“高考黑七月”,这个黑字正是被浓烈的战火硝烟熏黑的呀!
模拟疯考--登天门的步步台阶
问高考生在高考前什么最令人头疼,他肯定会告诉你是没完没了的模拟考试。冯小刚的第3部“贺岁片”今年出笼后,看到他的老一套的故事、老一套广告式宣传腔调,百姓们就群起而攻之、骂之、烦之。冯小刚的“贺岁片”才3部就让人感到“没完没了”,不可容忍,却没有多少人运用媒体宣传工具指责高考前学校里进行的一遍、二遍、三遍……几十、几百遍的模拟考试和练习考试,这真是怪了。
其实说怪也不怪,因为高考前的几个月、甚至一年两年的练兵考试在中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一种谁也无法扭转的历史潮流。
一个“考”字,几乎代表了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的全部内核。看看自古至今在培养人、教育人、选拔人方面,哪一样离开过“考”字?它成了对付人的万能手段,而且令人称奇的是几千年来它从未走样。中国的考试是千古不朽的教育经典。
你问三百六十天天天考有什么可考的?那就大错特错了。教师们可有完全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即使天天考,也还永远时间不够。首先是针对高考的6门课程,如果按一星期抽测两次,二五一十,新华书店里,高考参考书籍从来都最受学子们的关注。
一星期就是平均每天得有两次考试,上下午各一次。这太轻松了!怎么可能安排这么松松垮垮呢?至少每个课程两天一测验,一周一小考,两周一大考嘛!这是学校的规定。于是学生们发现,各门课程如此考试频率一下增加了一个“二次方程式”,每半天成了有两门以上的考试了!
但任课的老师还是着急:你们这样搞平均主义不行,数学是高考中的关键,数学考试和摸底考试必须是别的副课一倍以上。于是仅数学就变成了每天上下午各一场小考,每三天一次大考。大考和小考是有区别的,小考是年级组织的,大考是学校组织的,考好考坏都记录在案。同学紧张,老师也紧张。
数学老师刚刚调整考试计划,外语老师又跳了起来:挤什么课程都成,但唯独不能挤了外语。谁都知道外语是高考中分数往下掉的最多一门课,我们以往高考录取率低就低在外语考试的分数上不去嘛!怎么大家还不吸取教训?说什么外语考试不能少于数学,至少是一样多。
既然外语这么重要,那就跟数学课安排一样多的考试吧。学生就此又发现:每半天的考试由原来的两堂课,增加到了三课时。
凭什么数学和外语搞特殊呀?高考的每一门都不能随便掉分,语文其实是最重要的课程,俗话说,考试考试,没有不重要的考试。既然每一门都重要,为什么复习和备考时就分重分轻不公平嘛!
反正高考是统计总分的,哪一门拉下来都不好交待,所以平时怎么抽考怎么测验各门任课老师自定。校长最后拍板。
呼啦--会议一散,文数物化外史地政各科教研组老师聚集一起,紧急制订考试计划,瞬间,全校展开了一片考试厮杀,你考我考大家考,早考晚考中午考,今考明考天天考……于是再往教室一看,学生的头一齐扎进了“卷场”。老师也不轻松,这个卷子还没收上来,那个老师又哗啦啦地满屋卷子撒了出去。有个学生给我讲个亲身经历的笑话:在他高三学期,班上在“最后冲刺”第10周时,平均每天10节课,几乎课课都有考卷发下来。有位同学那天闹肚子,前一节课下课后就往厕所里跑,上课铃响后大约过了10来分钟,这同学提了裤子赶紧往教室跑。他一边跑,一边想着这堂课的外语测试,便一进教室就向年轻的外语女教师要卷子。女教师看他那个慌张样,就说回你的座位。这学生以为老师生他的气,不让他考了,便急了起来,连声恳求,并把拉肚子的事作解释。女教师不耐烦地对他说你解释半天干嘛?回你的座位。学生一着急,那本来就没有系好的内裤外裤稀里哗啦全都掉了下来,教室里顿时哄堂大笑,那年轻的女教师红着脸扭头就回到办公室。掉裤子的学生心想今天可闯了大祸,要不马上向老师检讨就再不能参加今天的考试了。想到这儿他急急慌慌地提起裤子向老师的办公室奔去,见了女教师连连赔不是,最后恳求道:老师你怎么批评和处分我都行,可就得让我把这堂课上的考卷做了。女教师终于忍不住火了,高声道:这堂课哪有考试嘛?那同学张大嘴巴愣了片刻飞步跑回教室,喊了起来:我得到了一个世界级新闻:这节外语课没有考卷啦!教室里又响起一阵哄笑,同学们告诉他,大家早就知道了。可是这位同学仍然欢欣鼓舞地说:这一定是他闹肚子带来的好运。
这件事听起来很滑稽很好笑,但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处在高考备战中的学生们早已被整天的考试搅得晕头转向,神魂颠倒,在他们看来天天考、节节课考才是正常的,假如某一天、某一节课不考了,就认为是不是发生了世界大战。从高考走过来的学生都这么对我说:开始大家很不习惯天天做卷子、节节课搞考试,后来习惯了,每天坐到教室,每节课铃声响后就是做考卷,要是哪天、哪节课没有了卷子,反倒让学生们不自然地打听起来:是不是老师病了?是不是上面又有更大的摸底考试来了?
就像战争到来之时,有的人因为经受不了战争的残酷性,常常硝烟未见先疯了,高考的一次次模拟考试和频繁的练习测试,使得一些心理素质较差的学生也时常临阵怯战,或半途而退。某校有个女生平时成绩还算不错,在“一模”、“二模”时成绩也不断往上升,可在“三摸”后成绩一下子掉了下来,最后她在上课时一见老师挟着卷子进教室便紧张得浑身发颤,弄得老师不知怎么才好。可是这女学生又很要强,还非想做完每一张卷子,她越想做越见卷子就紧张,最后不得不放弃后一个多月的复习练兵。家长急得满城找医院为她治病,医生说这是“考试过敏症”,需要静疗,必须安安宁宁地慢养慢治。到了这份上也只能如此,她和家长知道这种情况就没法参加当年的高考了,于是心神慢慢地安顿了下来。时过一月,医生和老师突然上门来慰问和检疗,大家有说有笑,什么事都没有,于是医生和老师对那女学生说,你愿意跟我们出去走走?那女学生说行啊,我在家一个多月快闷死了。她便跟着医生和老师一起出了门,后来她发现医生和老师把她带到了高考考场,那学生很惊诧地问老师:是不是让我也参加高考?老师朝她笑笑,说是的,医生说你的病现在好了,所以我们给你的报考手续全办好了,今天特意让你来参加高考。那学生心头好激动,可她又怕自己不能上阵,便回头看看医生,医生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完全可以进考场。接下来那女学生在老师的陪伴下进了考场,发榜时她的成绩达到了录取线,她高兴得流出了眼泪……
应该说这女孩子算是幸运的。我问过我在医院工作的太太,是不是真的有这种“考试过敏症”的患者,她说当然有,1999年她所在的西城区几所医院里,临近高考时就收过好几例类似的病人,其中13中就有一个女学生因为得了这种过敏症,浑身上下起了皮癣,最后根本不能去上学了,自然不得不放弃高考。
听听,这难道不是“黑七月”的战火给闹的?
但是教课的老师不这么认为,他们说高考不亚于打仗,既然打仗前的练兵是战争取胜的必要准备,那么高考前的模拟考试和测验考试同样道理。有人扛不住倒下了,证明扛得住的学生更有可能在高考中获胜。什么都不要有顾虑,把卷子发下去,明天还继续接着考--
考完了本校编的卷子,再考邻校的卷子;考明白了本地的卷子再考像你们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有名声的外地卷子;考完了历届高考的卷子,再考今年各部门、各出版社、各考试机构提供的新练习卷子;考完了新练习卷子再回头考老卷子……别忙,即使新考卷都已笔试过三遍,那也得再进行口试、面试;口试、面试完了还有开卷考、闭卷考,总之什么时候高考时间没有到就一直练下去,考到你感觉烦得不能再烦可又一天不考心里空荡荡神晃晃时,考到你离开了考试仿佛就不能进入正常生活状态,考到你吃饭睡觉做梦都在想着试题考卷,考到你金榜题名、落榜无泪为止。
“你们这些作家、记者根本不知道高考竞争有多激烈!不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考试行吗?高考就像登泰山的天门,每一张卷子就是登天门的一个台阶,不走过几百个台阶行吗?”一位老师这样对我说。
排名--选拔“敢死队员”
考完试你以为就没事干了?错错错,每一次考完后你们就看看那张排名表上自己的位置吧!
排名为何物?就是把你全班的考试成绩按名次排列出来。班级排完后再看年级排名,年级排名后再看全校排名。别忙,全校排名后还有全区、全市排名。
如此复杂繁多的排名何用?排名的重要性可以用最复杂的话表述,也可用最简单的话讲明。复杂的话叫做:不处在竞争的漩涡中你就永远不会知道前面的路有多长、山外的山有多高;知道和明白竞争对自己有多重要后,你就会不顾一切、埋头加油、拼命朝前赶。简单的话只有4个字:落后可耻。
谁都不想在排名表上落后,但既然是排名表,必定有前有后,于是激烈的竞争和高考前的硝烟便这样越演越烈、越燃越旺……